清河宗，杂役处。涞水河边，碧波荡漾。十里桃花林中的桃花已经凋谢，结着许多青涩的桃子。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愁眉紧锁，趴着身子捡了一块石头，有些生气的丢到河里，顿时，无数水波荡漾而开，小鱼四散而开，一个接一个的同心圆把水中的平静打破。她往身后的宅子看了一眼，嘟囔着嘴道：“都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顾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可愁死我了。”
老牧在拿着鱼竿，在河边钓鱼，平静温和。听着这话，望了宣夕一眼，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段时间，他经常看到她来这边看一眼，又一脸失望的沿着小径往回走。宣夕怔了片刻，露出两颗虎牙，笑着回道：“我叫陆宣夕，是清河宗的杂役弟子。”
“很好听的名字，人也漂亮。”
牧寻答道。“谢谢！”
宣夕的谈性一下就浓了起来，一点都不怕生，走到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仰着头问：“老爷爷，你每天都在这里钓鱼，认识顾大哥吗？”
“当然认识。”
牧寻点头，一脸吹嘘。“怎么认识的？”
小姑娘一脸好奇，只要是顾言有关的事儿，她都好奇，她都会关心。“就一起聊着聊着就认识了，在这里，都没人愿意陪我这遭老头说话，就他愿意，也受得住这么多年的遭心话，是个好人。”
老牧一如既往的健谈。听着牧寻夸顾言，宣夕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浅浅淡淡，很美很美。牧寻这些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好的坏的，高的瘦的，心黑手辣的，各种各样，心绪早就到了我心如来，波澜不惊的地步，可见宣夕这样子，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些怜惜，像看见了自己的孙女牧思微一样，他自然一眼能看出她的体质。九寒之体！道家人做事都讲究一个缘法！如他送给叮当造化，让他作寻龙江的山水河神，是因为顾言。现在陆宣夕就很合眼缘，他没有犹豫，手腕一翻，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葫芦，递了过去，道：“来，喝口酒，暖暖胃吧。”
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奇异起来，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一点儿浅浅的害怕与担忧。轻声嘟囔道：“爷爷说女孩子不能喝酒的？在我们老家，那个女孩子要是没行成人礼就喝酒，会被人耻笑，嫁都嫁不出去。”
牧寻眼睛一眯，解释道：“没事，这是自家酿的酒，度数不高，还有这儿可是仙家圣地，沾染着仙气，哪有那么多凡俗的规矩？”
宣夕仰着头认真的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自己都是凝气一层的炼气士了，还在乎这些规矩干嘛，抬手接过黑色葫芦，仰头喝了一小口，一股辛辣之味从舌头沿着喉咙向胃里蔓延，身上香汗淋漓。那常年累积在骨髓里的寒意顺着汗水排了出来。“滋味如何？”
牧寻一脸得意。“辣。”
“辣就对了，来，在喝一口。”
麻衣老人一边钓鱼，一边怂恿，一点都没有道家天师的高人风范。小姑娘又喝了一口，那张如朝阳映雪的脸，红扑扑的，更显绚丽。牧寻开心的大笑起来……宣夕不知道，一缕纯粹到极点的剑意从酒水顺着他的筋脉，进入他的丹田之内盘踞起来。老人眼中精光闪烁了两下，刹那消散。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如天阙塌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掌教法旨，四峰及执法堂弟子，除闭关之外，凝气九层以上者，限时二十息，在山门集结，镇压横断山脉以北薛家叛变一事儿，要其寸草不生，鸡犬不留，清河宗的尊严不容亵渎，挑衅者，灭族！”
这声音无比洪亮，煞气凛然，带着长江奔腾入海的浩瀚之势，把河中的水花溅起。听着这道声音，陆宣夕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下来。想起来顾言临走前说的话，身子一个踉跄，哭丧着脸道：“不会……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虽然不谙世事，却也清楚，一但发起灭族之战，那就证明事情无比严重，望着麻衣老人歉意的笑了笑，快步朝陆沉所在的院子奔去。白衣飘飘，不落凡尘。陆宣夕却没有注意，麻衣老人身前的那处河水，连一点涟漪都没泛起，古井无波，像一面可照透世间污垢的镜子。清风徐来，吹起宣夕的衣衫。她的心里越来越乱，所有不好的念头一起涌了出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在擂动战鼓，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冷汗不收控制的从毛孔中溢出，把衣服都浸透，贴在身上。宣夕从没有像这样害怕过，像一头无助的小鹿。脑子里，记忆像潮水一样翻滚，吞噬而来，把她淹没在记忆中，潮汐里，无数的画面浮现眼帘，挥之不去。房间昏暗，他一脸随意的问：“宣夕，你有什么梦想没有？”
“有的。”
她笑了一下，答。“什么梦想。”
“可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的，我怕忘记了，就记在书里，有时间就翻翻。”
“比如呢？”
“我想去主峰之巅看看，听说，春夏秋冬四峰每一座景色都是一绝。”
宣夕眼中弥漫着水雾，轻声喃喃：“你还没带我到主峰之巅呢？或者，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去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看到陆沉，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好像被吹散了一下，思绪一下活络起来。院子里中，陆沉正在仔细的清洗食材，作为伙食房执事，这是他的责任，轻轻弄下点儿细根，仔细的放好。“发生什么事了，一脸不开心？”
陆沉手中动作停下，轻声问道。牧宣夕鼻尖轻轻的抽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沉，一字一顿，道：“顾大哥这次外出执行任务，与战鼓声响，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
陆沉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开，轻声道：“那个臭小子，虽然有点儿本事，但大小只是个杂役弟子，这种关乎种族存灭的大事儿，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宣夕，别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他完成宗门任务，就会回来了。”
横断山脉以北，薛家叛变，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儿就是顾言弄出来的。可他怕现在告诉自家孙女，她接受不了。毕竟，以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臭小子十死无生，而宣夕跟他的关系又十分密切。陆沉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儿……他跟衬凡斗了几年，时时都想找对方的破绽，注意他在做什么、忙什么！可是最近，这个喜欢在杂役处闲逛的执事，已经半个月没有露面了。就连他家的管事老马，也死得不明不白。“我不信……你在说谎，每次你对我说谎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把眼睛睁大，这一次也不例外，爷爷，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宣夕一脸哀求，她的心里，极为不安，好像出现无数黑影，在尖叫，在嘶吼。陆沉重重吸了口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进退两难。最后牙一咬，心一横，像倒豆一样，一股脑讲了出来，心中暗叹：“长痛不如短痛，她年纪还小，用不了多久，就会忘了。”
宣夕听完，双眼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嘴里不停的重复：“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在她眼里只剩下黑白两色，不停旋转，似要把她的心神都吸入其中，一种孤单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泪痕。陆沉重重叹息一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发，安慰道：“宣夕，别害怕，有那些陆地神仙在，谁能伤得了他？”
陆宣夕睫毛颤了一下，那双清透的眸子也灵动了一些。老人见有效，连忙接着往下说：“我听说啊，这一次，清河宗一共去了三位真人，冬峰峰主方悠，执法堂堂主血影，淬灵一脉温均仪，有这些人在，死人都能救活。”
说着，这满脸沧桑的老人眼底，也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别说金丹，就算是筑基。对他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求道，是看天分的。“那我……那我到河边等他。”
陆宣夕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话还没说完，就快步奔了出去。“痴儿。”
陆沉叹息一声。涞水河边，老牧喝两口酒，面色一喜，手里鱼竿用力一提，动作娴熟老练，鱼线划开水面，水面下泛起一道细长的雪白涟漪，可刚把一条巴掌长的金鱼提到半空，鱼钩晃了两下，鱼儿扑通一声，又掉了下去。“可惜了。”
他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