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无炀躺在书房软榻上辗转反侧,虽说小云天这边已经有所部署,但目前小云天多数人马并不在山上,即便此时调人回来,三日内赶到根本来不及。忽然,他想到了别院,别院虽然位置隐秘,但婧儿还在那里,若有人攻山,真动起手来注定是一场恶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此想着便再难入眠,索性翻身下床,随意穿上一件大袖褙子,走出书房直奔别院而去......远远地看见,别院中火把闪烁,二楼的卧房中犹自亮着昏黄的烛火,商无炀加快了脚步,刚至别院,卧房中的烛火却突然熄灭了。他停下了脚步,呆立原地,一丝莫名的失落感在心头滕然而起,呆立片刻后,他脚步轻盈地飞奔上了楼。门外守着的两名丫头正坐在地上打瞌睡,见他来了,忙站起身来,正待行礼问安,商无炀忙将手指竖在唇前,丫头们即刻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待她们通报,商无炀径自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漆黑一片,他从取出怀中火折子吹出火苗来,点燃了门后一盏落地烛架上的蜡烛。这原是他自己的屋子,对房中摆设、物品位置自是了如指掌。随着烛光的燃起,一点昏黄而飘摇的微光将卧房中晕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晕黄,他扭头向床榻上看去,这一看惊的他全身的汗毛尽皆竖了起来,手一抖,握在手中的火折掉落在了木板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只见,昏暗的烛光下,床榻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色坠地长衣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下来,长发间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散发着惨白的光泽,一双乌黑的瞳孔凝滞不动,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又是你。真是个讨厌的男人。”
她突然开了口,伸出一只柔荑小手来,向后拢了拢遮住面颊的长发,露出一张如画美颜。商无炀平息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气息,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一个“女鬼”吓成这样,的确有些难堪,他低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折收入袖中,借以掩饰面上的尴尬,绷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问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婧儿问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女子房中意欲何为?”
商无炀走到桌旁坐下,掸了掸下摆上毫不存在的灰尘,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没。”
“哦,那你看到了就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婧儿的语气云淡风轻。商无炀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飘摇闪烁的烛火,说道:“我,我对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向你道歉。”
“哦?商少主说过什么?你说的话可实在太多了,做过的事也太多,我实在不知你指的哪一句话。”
婧儿冷冷的眼神连同她冰冷的话语一起抛向他。商无炀轻声道:“婧儿,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没错,我抓你上山的确伤害了你,可是,我只是想替父报仇,所以,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婧儿语声清幽:“我不恨谁,人各有命,或许这一切,都是各人命数。”
“可我不信命,”商无炀说道:“命运都把握在自己手中,我想追求的,我所渴望的,我所期待的,都要靠自己来获得,我从不去奢望别人能帮我完成心愿。”
婧儿说道:“少主这么晚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道歉的吧?”
商无炀将眼神从烛火上渐渐转向她,看着她那形同“女鬼”一般的样子,一抹痛惜从眼中一闪而过,沉声道:“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护送你下山,肖寒的人马就在山下。”
声音低沉得连他自己都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压抑,压抑得令他窒息。“你说什么?”
婧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我、我莫不是听错了吧?你要,放我走?”
商无炀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明天一早,不,立刻,马上,我就派人护送你下山,速速滚回你的少将军府去。”
婧儿的眼神中顿现一丝喜悦的光亮,久违的笑容在一瞬间尽皆绽放开来,白皙的小脸因兴奋而涨满了红晕.....然而,当她看到商无炀那无奈而略带伤感的神情时,笑容渐渐凝固了,突然有一丝不安的预感,缓缓走到他面前站定,淡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商无炀故作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个女人,让你走你就走,问这么多做什么?”
望着他那有些欲盖弥彰的神色,婧儿心中那丝不安越发地清晰起来,她轻轻摇摇头,“不对,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商无炀双眉微蹙,盯着她的眼睛,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头升腾而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女人还真奇怪,不放你,你闹的我鸡犬不宁,将我这红木柱子刻的像看守墓门的妖怪,把自己也整得跟鬼一样,放你了,你又问东问西地管些闲事,你要走就马上走,你若不想走,那你就待在这里好了。”
婧儿平静而淡然地望着他那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暗想:我血书还没找到呢,肖将军的清白就靠这血书了,现在要我走,恩怨心结未除我又怎么能走?!婧儿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你好吵哎,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可以说话了吗?”
见他不语,婧儿说道:“我虽恨你抓了我上山,但是,我不像你那么冷血。老夫人慈祥、善良,她让我想起了我娘,雪莲日日服侍我,我也将她当做姐妹,你嘛,虽凶神恶煞了些,但毕竟是复仇心切,也情有可原,况且,我在你山上这么多日,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可我也不能白吃白住,好歹出点力吧。若是你这山上有事,大可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得你一二也未可知呢。”
“你能帮我?”
商无炀眼中掠过一丝嘲笑,道:“你不骂我,已经是帮我了,一个女人,又只会医术,还能帮我什么?你若不想死,现在就尽快离开吧。”
说到此,他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走吧,你走了,我也了无牵挂了。”
声音小的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婧儿见他神色异常,垂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正色道:“商无炀,别怪我不提醒你,我说过了,我今天不走,不代表今后不走,只是现下,你老实交代,我或者真的能帮到你。”
“老实交代?你要我老实交代?”
商无炀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说道:“你这个脾气随你爹还是你娘啊,当真是好生奇怪。明明是个柔弱的小丫头,却还真是不怕事。你很想知道是吧?罢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说于你听。”
便将前日夜间发现黑衣人,高亮偷听到有人要来攻山一事告之。婧儿心想:就你这种防守又不是铜墙铁壁,我师父进出如履平地,只要是个轻功高手都能这般进出你这伏龙山,有什么奇怪的。口中忍不住嘲讽道:“商无炀,看来你坏事做了不少啊,怎么四处竖敌?”
商无炀回道:“此人绝非我招惹的。”
婧儿问道:“既然她是从你夫人屋里出来,看来此人定然与你那夫人有脱不开的关系。你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商无炀沉吟片刻,道:“三年前,她掉入山涧,被我所救,可是对她的身世闭口不谈,一味只说忘记了。于是我派人去查,三年了,仅查出她是五年前举家搬去的京都,而两年后全家又不见了踪影,而且,她可能是川阳国人,只是不知她为何要来湘国。”
“川阳国?”
婧儿诧异,“那这黑衣人莫非也是川阳国人?”
“不知。”
商无炀说道:“目前山上人手不多,要临时调派人手过来已然来不及了,伏龙山不安全了,所以,我想即刻送你下山。”
婧儿在房内来回踱步,思忖良久,说道:“我有办法。”
“哦?”
商无炀诧异。婧儿走近商无炀身侧,压低了声音:“你即刻回去让你的属下在山上......”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商无炀越听越神奇,越听越惊讶,待婧儿把她的计划都说完,商无炀一脸的不可思议,喃喃道:“这么些个阴谋诡计,你个小丫头都是跟谁学的?”
“阴谋诡计对付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本小姐也是第一次尝试,便宜你了。”
婧儿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商无炀心中暗自诧异,说道:“我还当真是小看你了。”
婧儿去桌边坐下,提笔绘图,写罢交于商无炀,说道:“这是机关设计图,你让他们按照这个去布置,管不管用到时候就知道了。”
商无炀看着这些设计图满眼的难以置信,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言罢起身便要走,突然又回转身来望着她,“你,当真不走?”
婧儿轻轻地摇了摇头。商无炀沉声道:“好!”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听着一阵木板细碎的吱嘎声渐行渐远,婧儿缓缓走到床前,疲惫地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躺了下来,一双大眼眼直勾勾望着床顶的幔帐,轻声叹息,喃喃道:“婧儿啊婧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想走时走不脱,如今他让你走你还不走,你这又何尝不是作茧自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