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十里外有大批人马直奔北门而来?”
一脸络腮胡子的司徒俊南听得士兵来报大感意外,一双铜铃大眼瞪的溜圆,忙问道:“是什么人?”
士兵回道:“身份不明,看装扮统一规整却又不似士兵装束,举着的旗帜上只有一柄匕首的图案,没有任何姓氏。”
“约莫多少人?”
司徒追问。“看样子大约万余人马。”
“万余?”
司徒俊南想了想,又问道:“南门可有异常?”
士兵回:“南门一切正常。”
司徒俊南喝道:“下去吧,再报!”
“是。”
士兵领命退下。一旁的知州范奇瑞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将军,您看这些都是什么人,来宣德府想做什么?”
司徒俊南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陡然仰天大笑,朗声道:“不过是些旗号上连个名字都不敢落的虾兵蟹将而已,管他们想做什么,只要有我司徒俊南在,还能让这些鼠辈玩出什么花儿来?”
他神态高傲地看着面前已经老迈的知州范奇瑞,嗤笑一声,道:“范知州若是害怕,不妨躲在我这节度使府中,哪儿都别去,否则一不小心,‘咔嚓’——”他将手掌在颈部一划,“丢了小命儿,那本将军可就爱莫能助咯。”
言罢哈哈大笑。司徒俊南对他如此羞辱和恐吓,这些年来范知州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他将满心的怒火尽数压在了心底,心中暗道:“老夫治不了你这个乱臣贼子,自有能人来收拾你。”
心下这般想着,反而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抬手捋着下颚黑白参半的半尺胡须,回道:“范某再不才,也是皇上亲任的知州,范某的命数自有天定,还不劳司徒将军您操心,倒是司徒将军自己要多多保重才是。”
说到此,范知州抱拳道声“告辞。”
不待司徒俊南开口,大袖一挥转身负手离去。“不送。”
身后传来司徒俊南拿枪捏调、盛气凌人的狂傲声音。范奇瑞走到门外,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顺着衣领钻进了脖子里,透心的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冬日已至,春天也就不远了,人老了总是更怕冷一些,他停住脚步,扭头瞥了一眼节度使府那宽大的红漆大门,唇边划过一丝鄙夷的嗤笑,低声愤然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哼!”
缩了缩脖子,裹紧衣领,在瑟瑟萧风中扬长而去。回到知州府,范奇瑞即刻唤来师爷杨凡,悄声吩咐:“人马已经快到城下了,你速派人去节度使府打探消息,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给我。”
杨凡恭恭敬敬额首回道:“是,老爷,杨凡即刻去安排,您放心,那司徒俊南助纣为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范奇瑞点点头,挥手道:“快去吧,小心点。”
“是。”
杨凡领命转身下去安排。此时,范奇瑞的夫人走了出来,见范奇瑞缩着脖子搓着双手,忙自一旁衣架上取了件斗篷来给他披上,问道:“老爷去了趟节度使府回来面色不佳,可是司徒狗贼又给您气受了?”
说着话,搀扶着范奇瑞去椅子上坐下,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范奇瑞伸手拢了拢斗篷,无奈地摇摇头,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妻子,骤然“嘿嘿”乐了起来。范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嘀咕:“还笑?整日里被人家欺负居然还笑的出来?!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范奇瑞乐呵呵地将脑袋向夫人面前凑了过去,一脸神秘地说道:“马上就有人来收拾那小子了,老夫能不高兴吗?”
一听这话,范夫人微微一怔,继而精神为之一振,问道:“老爷的意思是,少将军很快就会动手了?”
范奇瑞并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那个地道挖好了没?”
“地道?”
听到范奇瑞突然发问,范夫人先是一愣,随即霍然想起,忙回道:“哦,老爷说那地道啊,昨儿个刚刚挖好,出口正好在南城外墙根处的老槐树下,准准地。”
“甚好,正是时候。”
范奇瑞一拍大腿,喜上眉梢,端起茶盏来猛喝了一口热茶,这人一高兴,精气神都上来了,气血顺畅了也不觉得冷了,脱下斗蓬来随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范夫人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悄声问道:“少将军何时来呀?莫非就在这两日了?”
范奇瑞也不答话,一双满是褶皱的眼帘重重地一开一合。范夫人顿时喜出望外,闭上眼双手合十,小声念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保佑我湘国平安,保佑我夫君平安.......”范奇瑞与夫人向来伉俪情深,二人一条心,因此他让外甥沈谷翼与肖寒私下联手的事并没有瞒着她,夫人得知后居然鼎力相助,她还亲自指挥下人自府中柴房挖了个地道直通南城外。年过五旬的范夫人虽并非大家闺秀,却也是书香人家的小家碧玉,为人乐善好施,温柔贤惠,秉性良善,平日里不小心踩死只蚂蚁还要念经三日,这也是范奇瑞最为看重她之处,虽然他们相守一生,却无儿无女,但范奇瑞也从无纳妾之意,二人感情之深厚可见一斑,只将范夫人妹妹家的儿子沈谷翼当作亲儿子一般,来往甚密。此刻范奇瑞宠溺地望着身边这个相伴一生的女人,不免露出慰藉一笑,念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憾?”
他站起身来,冲着范夫人柔声说道:“走,带本老爷到后院看看夫人挖的地道去。”
“哎,老爷慢点。”
范夫人温顺地应着,伸手小心搀扶着范奇瑞,二人一同向后院走去。推开柴房那扇略有些破旧的门,地上还隐隐留有些许未曾清理干净的泥土。范夫人径直走到墙角,伸手拨开一堆码放半人高的干柴,露出地上的一块木板来。范奇瑞忙上前帮夫人一起将那块木板移开,豁然显出一个三尺宽的大洞,里面黑漆漆地深不见底。范奇瑞蹲下身子,仔细往里探看,就见一个梯子靠在洞壁上,再往下便看不清楚了。范夫人取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一盏油灯,范奇瑞将腿伸下去,小心翼翼踏在洞内的梯子上,反转身子伸手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油灯,一路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下去。“小心点。”
夫人一边叮嘱范奇瑞小心,一边自己也攀着梯子慢慢下了地道......算起来,这地道足足挖了有两个月时间了,地道口看似不过三尺宽,可只要下了梯子,下面却是非常的宽敞,能并排容纳两人通过,七尺高的男子大可站直了行走。二人手持油灯,缓缓在地道中前行,先是一路向下倾斜的路,随后便变得平直,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地道的地势开始缓慢上升,此刻行走便犹如爬山一般,年轻人或许如履平地,可范奇瑞毕竟已年过六旬,不免有些气喘起来,夫人上前搀着他,柔声问道:“老爷可是累了?要不要坐下歇歇?”
范奇瑞伸手捶了捶酸疼的腰,摇了摇头,喘息道:“不、不碍的,唉,老啦,不中用啦,才走上这会儿就、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你看,夫人、夫人可莫要嫌弃相公老了哟。”
范夫人一边伸手帮他捶打腰背,一边笑道:“相公老了,为妻不也老了呀,相公都不嫌为妻年老色衰,为妻又怎敢嫌弃相公呢?”
她抬眼看了看地道前方,伸手一指,“哎呀,老爷你看,前面这就到了。”
“啊,就到了啊。”
范奇瑞将手臂尽力伸直使手中的油灯尽可能举到最远处,借助油灯那一缕昏暗的光,伸长了脖子眯起双眼,极尽目力向前看去,果然,就在不远处,隐隐绰绰看到有一个梯子竖在那里,显然他们已经走到了地道的尽头。这时的范奇瑞顿时精气神又回来了,骤然兴奋地跟个孩子似地,伸手一把拉住夫人的手,呼道:“到了,到了,夫人,快走。”
拽着夫人便大步向前走去。不多会儿,二人便到了那梯子下,范奇瑞攀着倾斜的梯子缓缓向上,头顶上部依旧铺着一块木板,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木板移开了一条缝隙,顿时,白晃晃的日光和一缕阴冷的寒风一同钻进了地道,将范奇瑞那半尺长的胡须吹的飘飞起来。范奇瑞缩紧脖子,顶着冷风再向上攀爬了两步,探出了半个脑袋......眼前是一棵大槐树,寒风裹挟着干草在树根处肆意飞舞,范奇瑞眯缝了眼打量四周,待看清了外面空旷的田野和身后高大的城墙时,他笑了,笑的很是舒心。随即缩回了脑袋,伸手将那木板又重新盖严实,这才从梯子上慢慢攀爬下来。夫人伸手扶着他,又替他掸去胡子上和头发上的干草,问道:“老爷,怎么样?我已经派人装作农夫在城墙外不时地查看地道出口,做好伪装,以防被人发现,如今到处都是枯叶,板子一盖上,一会儿就被落叶覆盖了。”
“夫人有心了,这地道挖的实在是太好了,正是老夫要的,待得天黑,少将军他们人马一到,这个地道便是我们取胜的关键。有劳夫人了呀,夫人不愧是老夫的贤内助啊。”
范奇瑞激动地握着着夫人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说的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一红,露出少女般的羞怯来,一嘟嘴,一扭腰道:“老爷,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范奇瑞似是心情大好,见老伴儿似年轻时候一般害羞撒娇,不由得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夫人,咱回,啊。”
说着,牢牢牵着爱妻的手,顺着地道原路返回府中,心中激动,口中说道:“幸亏咱家在长街中段,若是从城北挖到城南,那没有半年又如何挖的通,如今时间刚刚好啊。”
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恐怕这就是菩萨在保佑咱们宣德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