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奕之面容严肃至极,俯视着兀自匍匐在地上哭泣的殷君瑶,沉声道:“殷君瑶!”
“属下在。”
“本将军问你,你的库房平日可有人看守?”
“回将军话,有,便是采办处的王允。”
“王允?”
柳奕之骤然向全哲看去,二人对视一眼,心知不妙。柳奕之问道:“他人在何处?”
殷君瑶手指着不远处一排黑漆漆的屋子,道:“他就住在那边。”
“如今他人呢?这么大的火,他不会看不见吧?”
柳奕之心中已有不祥之兆。殷君瑶颤声道:“他就住在此处,日日会出来巡视,多年来这库房从未少过一件物品,故此属下便大意了,都是属下的错。”
副将言虎冲着一名士兵道:“去把王允带过来。”
“是!”
四名士兵即刻向那排屋子奔去。不一会儿,士兵回来报:“启禀将军,屋内并无人。”
一听此言殷君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啊,他日日都在啊,难道他出去了?他去哪里了?这、这……”柳奕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还用说嘛,王允定然是见他们前来查账,又查库房,已知丑事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烧了库房逃走了。“言虎,即刻派兵捉拿王允,要活的!”
“末将遵命。”
言虎转身分派士兵兵分两路去寻找王允的踪迹。全哲亦令师爷许智轩通知捕快协助前去抓人。柳奕之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头重重叹了口气,对殷君瑶说道:“你先起来吧。”
殷君瑶从地上爬起来,退至一旁低垂着脑袋,满脸是悔恨交加的泪。少顷,柳奕之睁开双眼,沉声道:“殷君瑶,速去查看走火原因,清查物资,本将军就在这里等着。”
殷君瑶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去。”
他慌不迭向仓库废墟奔去。看着他们在废墟中忙碌的身影,全哲轻叹一声,道:“万万没想到,王允会来这一招,看来婧儿小姐说的对,在咱们查账的时候,王允的过于冷静其实便是一个极大的漏洞,早知道那时候直接将他抓来审问,也许不会有火烧库房这一出了。”
柳奕之低声道:“全大人啊,婧儿小姐还说了一句话,她说咱们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啊,你猜这双眼睛是谁?”
全哲点头道:“是,婧儿小姐是说过这句话,但是那双眼睛是谁,本官也不知啊,您的意思是,王允后面还有人?将军可有线索?”
柳奕之摇了摇头,道:“没有。”
下巴朝烧毁的库房处扬了扬,道:“先等他们检查,清点了物资再说吧。”
全哲轻叹一声,“但愿言虎能尽快抓住王允,或许就能水落石出了,将军对枢密院也好有个交代。”
士兵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两位大人目前别无他法,只得坐下静心等待。……半个时辰后,一名士兵前来报:“启禀将军,三生医馆武大夫和婧儿小姐来了。”
柳奕之霍然起身道:“他们怎么来了?”
“是我叫人请他们来的。”
全哲起身来迎了过去。武德轩,婧儿和雪莲向二位大人施礼,被柳奕之拦住,说道:“实在抱歉,这么晚还将二位请来。”
全哲说道:“二位莫怪啊,实在是事发突然,你们看看……”武德轩父女在路上已经听士兵说了库房走水一时,但是当他们将目光转向一片被烧得焦黑的库房时还是吃了一惊。全哲说道:“两间药材库全部被烧。”
“药材?”
婧儿一惊,“大人说的是存放药材的库房?”
全哲点了点头,“正是啊。”
柳奕之道:“药材库被烧,采办王允逃逸,目前本将军已派人前去抓捕。”
婧儿蹙眉道:“果然是他。”
武德轩看着一片废墟,惋惜道:“这库房被烧,药材被毁,好一个毁尸灭迹啊,这下证据都没了。”
婧儿沉吟,须臾,说道:“将军,既然烧库房毁药材可以毁尸灭迹,王允又为何要跑呢?”
柳奕之愣然,旋即点头道:“是啊,库房被烧,王允大不了落一个失职之罪,也罪不当死啊,他又跑什么?”
武德轩道:“或许他是害怕呢?”
“也有这可能,他是被吓破了胆,但是,这事也实在太巧合了些,就在我们要查库房的时候,库房就被烧了,是怕我们查吗?此事王允自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全哲捋着胡须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其中大有问题啊。”
正说着,殷君瑶与几名士兵开始将一些大包的物品向这边搬了过来。这是几个一半烧得发黑的麻袋包裹,殷君瑶气喘吁吁道:“将军,这是没被烧毁的药材,属下搬过来,里面还有,属下再去搬。”
柳奕之对士兵们说道:“你们去帮忙。”
“是!”
几名士兵跟着殷君瑶身后向烧毁的仓库走去。武德轩上前打开麻袋,从中抓了一把出来,欣喜道:“哎哟,这是紫苏啊,上好的紫苏,婧儿,你看……”婧儿也上前抓了一把细看,道:“果然是紫苏。”
武德轩忙又打开一包来查看,道“这是桔梗。”
婧儿迅速奔到另一个麻袋处,随手抓了一把,“爹,这袋子里是桑叶,可惜有的已经烧焦了,上面还有水,得倒出来好好清理暴晒。”
随后众士兵又搬出来二十余袋半黑不黑的麻袋,有些只是包装的麻袋被熏黑,里面的药材尚未被烧毁。殷君瑶道:“启禀将军,两间库房原有药材本是堆满了的,如今只剩这一些了。”
婧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账本呢?账本可在?”
殷君瑶回道:“账本都在采办处。”
柳奕之沉声道:“速去取来。”
“是,属下这就去。”
殷君瑶言罢急急向采办处而去。武德轩与婧儿一包包查看那些在火灾中幸存的药材,柳奕之与全哲围在他二人身侧,全哲问道:“婧儿小姐,这些药材可辨真假?”
婧儿回道:“看起来都是真的呀。”
武德轩亦附和道:“我这边也是真的。”
柳奕之向全哲看去,满面困惑,“那就怪了,若都是真的,王允为何要烧库房?若是真的,那药渣中的假货又是从何而来?”
婧儿将手中一把白芨扔进了袋子,拍了拍沾满黑灰的双手,沉思片刻,又将手探了进去,从下面抓了几块白芨出来放在口中尝了尝,立即吐出,她双眉紧锁,突然伸手推倒了那袋子,抓住麻袋底部,想将里面的药材倒出来,可是这一大袋起码三十斤重,她提不动,雪莲见状忙上前帮忙,她到底是习过些武的,力气也大些,抓住麻袋底部一提,袋中药材尽皆倒出,摊了一地。婧儿将已经发黑的那部分拨开到一边,取了最后倒出的,而且是最上面的一片白芨放在口中咬了一下细细品尝,即刻吐出,又挑了一块咬了一口,口中喃喃道:“果然如此。”
最后,她站直了身子,举起手中白芨对柳奕之说道:“将军,找到了,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
“白芨,就是我们前日在医所药渣里看见的。”
柳奕之问道:“方才你不是说这是真的吗?”
婧儿道:“没错,这些的确也不能算是假货,上面一层全部都是新鲜个子,的确是好货,只是再下面的就都是老根了,老根黏牙,新鲜个子较硬,咬一口就能分辨出来的,这些药,虽然无毒,却无药效。”
就在此时,武德轩也将一包药材倒了出来,大声道:“我这边也是,上面是柴胡,而下面全是向日葵根须。”
全哲好奇道:“我看颜色都一样啊,武大夫您是如何看出来不同的?”
武德轩道:“小民行医三十余年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他扫了一眼地上,发现一个兴许是士兵用来灭火时摔坏了的瓢,又去一旁水缸里舀了些许水来,将手中根须放进去,稍稍搅拌,不一会儿,清水变成了黄色,而淡黄色的根须取出时已经变成了白色。“你们看,这就是向日葵须了。”
众人听闻唏嘘不已。这里婧儿又有了新的发现,她举着几根碎木片,说道:“用枯木冒充沉香,若不是烟熏火燎地将枯木上的沉香油烘干,还真分辨不出来呢。”
二人陆续将三十多包药材全部清理出来,只有四五包是真药,且均为价格低廉的常用药,其余药材都采用了这个办法,仅上面薄薄一层是真,下面就基本都是假货或者次品了,尤其是越名贵的药,上面的真货那更是少的可怜。到这时候柳奕之的脸已经由青变紫了。他恨声道:“来人,将这些药材全部给我重新装袋,然后运至治所中去,这些便是证物了。”
殷君瑶已将账本取来,因见两位大人都忙于查看药材未敢上前打扰,此时,他走到柳奕之面前,端着手中一摞账本,说道:“将军,药材的账本都取来了,您看……”柳奕之道:“所有药材账本送去治所备查,其他的货物给我好好清查数量后报过来。”
“是,属下即刻去办。”
直至此时,假药的证据已经找到了,柳奕之冲着武家父女抱拳,道:“多谢武大夫,多谢婧儿小姐相助了,接下来就看能否将王允抓获归案,时候不早了,我即刻派人送二位回去歇息。”
武德轩道:“多谢将军好意,库房被烧毁,想必将军还有许多事要做,就不劳烦将军了,您看,我们自己也有那两名寸步不离的护卫,若人多了,老夫和婧儿也不自在呀,反正也不远,不许几步便到家了,告辞了。”
柳奕之扭头看了一下站在士兵外围的两名护卫,微微一笑,道:“少将军果然贴心啊,也罢,那本将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位路上慢走。”
全哲也抱拳道:“本官无奈请二位来帮忙,心中歉意之至,改日定登门拜谢了。”
两下又客气了一番,武德轩和婧儿带着雪莲和两名护卫告辞离去。柳奕之又看了一眼库房的残檐断壁,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