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飞集团公司没了。 这是一九九五年一月，上海滩的头号新闻。 这个新闻不仅传遍大上海，更是传遍全国，特别是全国的建筑业界。 事实可以证明。 《某某某报》连续报道。 腾飞大厦于一月六日被一把大火烧尽。 一月九日，腾飞集团公司被注销。 一月十一日，腾飞集团公司董事长白手被警方拘留。 一月十二日，申城银行发布公告，白手辞去董事长一职，他拥有的股份被一位神秘的华侨收购。 一月十三日，腾飞网络开发公司发布公告，白手辞去董事长一职，他的股份被丁雅琼女士以一块钱收购。 白手终于栽了。 很多同行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更有甚者，甚至摆酒庆贺。 没办法，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行业领头羊最难。 羡慕、嫉妒和恨，总是恨的人最多。 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有多少人仇恨你。 白手躺在铁路公安局经侦大队的留置室里，正懊悔一件事。 被对手干进了公安局，竟然还不能明确对手是谁，这太窝囊，窝囊到姥姥家去了。 在这里，倒也没人为难白手。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树枯干立着，人倒架子在，警察叔叔们没拿白手当犯人对待。 留置室长两米宽两米，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子，有被褥有被子，还有一件军大衣。 白手不觉得局促和憋屈，反而乐呵呵的，像住旅馆的客人。 有香烟有茶叶有热水，一日三餐，每餐都送两个人的饭量，准时准点。 这日子，警察保护，警察侍候，夫复何求。 这里的警察，几乎都认识白手，白手也认识十之七八。 大家都挺客气。 负责看管的两个小警察，每隔一小时，到门口的小窗看一眼就走，笑吟吟的，一点也没有恶意。 白手也是好笑，见到男警察，不管年龄大小，一律喊警察叔叔。而见到女警察，一律喊警察姐姐。 只有两个不好，一是没酒，二是无聊。 还有一个不好，两天了，竟没人前来审问白手。 无聊问题，倒好解决，白手给自己安排了三项工作。 一是唱歌，白手把小时候听来的小曲小调，还有结婚用的“洞房经”，从脑海中搜出来，统统的哼唱一遍。 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唱时用的是家乡土话，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都听得如坠云里雾里。 高兴时，白手歌声嘹亮高亢，整个公安局都能听见。 好在现在是冬天，警察们办公时，门窗紧闭，不受歌唱家白手的干扰。 唱得不好听没关系，反正是自得其乐。 白手唱歌，除了不让自己有孤寂感，更主要是练肺活量。 这是健身之道，肺活量大的人长命。 第二项工作是读书。 白手向警察叔叔要了两本书。 《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文言文，白手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乱读。 只有生字太多，白手又向警察叔叔要了一本《新华字典》。 读得声情并茂，读得聚精会神，读得津津有味。 还别说，白手记忆力不错，几天读下来，竟能记得大半。 读过的喜爱处，白手还能背诵。 第三项工作是健身和练武。 每天俯卧撑五百下，仰卧起坐五百下，掌拍地五百下，拳打桌五百下，脚蹬墙五百下…… 留置室太小，不能施展套路，白手只能以健身为主。 五天过去了。 还是没人前来问话。 白手琢磨，外面出事了。 后来，白手才知道，外面真的出事了。 这事倒与白手无关，而与警察叔叔们有关。 原来，对腾飞集团公司和白手立案是市里的指示。 拘留白手是市公安局经侦处下的命令。 也不是拘留，实际就是留置。 本来呢，执行者是闵行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 因为白手的户口落在闵行区，腾飞集团公司的业务遍及全市，按规定归闵行区公安分局管辖。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铁路公安局抢在了前面。 铁路公安局的理由很充分，腾飞集团公司设在腾飞大厦，腾飞大厦位于铁路局辖区内。 就是白手本人，实际上也住在铁路小区。 双方互不隶属，互不相让，互相扯皮，一扯就扯了五天。 经过上级协调，好不容易才商定，双方联合办案。 接着又有问题，以破坏经济秩序罪立案调查，可这破坏经济秩序罪太过笼统，得找具体的罪名。 又过了几天，从举报信里找到了三条罪名。 关于十厂搬迁项目，一是诈骗罪，二是侵呑国有资产罪。 关于内部转移资金的避税行为，初步定为偷税漏税罪。 以当时的刑法，结合白手的行为，也只能找出这么三条。 涉及到偷税漏税，又联系市税务局稽查处，邀请他们加入专案组。 等三方专案组正式成立，已是一月二十日，离春节只有十天了。 这一年的日历很有意思。 阳历一月一日，正是农历腊月初一。阳历一月三十日，正是农历腊月的除夕。阳历一月三十一日，正是农历的大年初一。 一月二十日就是腊月二十。 快过年了，案子怎么办？是暂停还是继续。 对办案人员来说，这很好办，先暂停，过完春节后继续。 可在留置室里的那主儿怎么办？ 那主儿越来越精神了，大有把留置室当家的架势。 留在这里，派几个人看着侍候着，倒是比较省事和安全。 放出去跑了怎么办？据说那主儿把钱转到了海外，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而且放出去了，那就得监视居住，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再说那主儿得罪的人不少，放出去了，说不定会被人做掉。 但不放又不行。 当时通知上说是留置十天，现在已九天了，案子没有突破，按规定就得放人。 要是违反了规定，以后那主儿东山再起，被那主儿找茬，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商量了一番，专案组做出一个超乎寻常的决定，派专案组副组长去“征求”那主儿的意见，是在这里过年，还是回家过年。 那主儿白手听罢，竟乐得在小木床上打滚。 白手乐，一是因为这太奇葩，二是因为专案组副组长是他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