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表情放松下来,拍了拍昭霁的肩膀,“不用的,一般来说我们上课都不带书,除非要和小朋友们分享什么有意思的理论。书是专门到半夜的时候,雨点逐渐零星。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渐渐开始感到疲倦。山上的泥泞路走起来很难受,每一步都必须非常当心。因为和风祭耽误了时间,今晚又必须到达雨族的村子,阳夏只好带着昭霁抄了近路。昭霁的鞋子袜子甚至裙摆上都沾满了泥浆,但她仍旧开开心心的和阳夏说话,没有要求过休息——说起来,本来就是为了带着她才耽误了赶路,况且阳夏能同意带着她一起走,已经足够令昭霁满足。半个晚上她们翻过了好几座山,时至三更,两人都倍感困倦,于是登上了一座小山,坐在山顶一棵大树下歇了歇。“如果不是晚上的话,应该能看见沿途小山的清秀面貌。我们走过的这些山路在晴天里可都是非常漂亮的林荫道路呢!”
阳夏自言自语,纵身跳上大树下的岩石,悬在半空中的双脚悠闲自在地荡起秋千。昭霁撑着雨伞,努力回想着一路经过的山路,“啊...其实也没有关系啦,一路还是有小灯笼照着的,我大概可以进行有限的脑补!欸对了,阳夏,”昭霁说到一半,招架不住来势汹汹的困意,掩住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们今晚是要走到哪里去呢?”
“今年要去奉木雨村。”
阳夏伸了个懒腰,简短的回答,“就是雨族的一个支部,姓奉木。”
“噢。”
昭霁答应了一声,打完哈欠之后眼泪就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来,说话时语气也变得含糊不清。她仰起脸,懒懒地看着山间的深夜,夜空中死气沉沉,几乎无法捕捉到光明的存在。昭霁突然吸了吸鼻子,内心里一股子肃杀和孤独。“没事的,”刚才还热衷于甩腿的阳夏忍不住连小曲都哼上了,“还有一会就到了,真的!你看那边那座山顶,对,没错,就是那座山,有一团星光笼罩着的那座。山下就是我们今年要去的奉木雨村。”
“欸,好厉害!”
昭霁的瞌睡突然就醒了一半,她坐直身子顺着阳夏的手指方向看去,找到那座独特的山非常容易,“现在不是在下雨吗?可是那座山顶的夜空上有那么密密的一团星星,就像带着皇冠一样。”
“对啊!那个是星星塔的星星,不是天空的星星,”阳夏枕着头靠在了树干上,惬意地翘起了腿,“不是我们灵族每个人一共有两把钥匙吗?那把银色五角星形的钥匙就是打开星星塔大门的。”
“星星塔也是我们灵族的咯?”
“对啊,”阳夏懒懒的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树上,“但是呢...我也不知道那里是用来干什么的,总之就是进去以后能看见漫天繁星,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比天空的星星美丽许多。这个星星塔和驿站呢,的确都是属于灵族的资源,但是它稍微和驿站有点不太相同。虽然只有我们能打开星星塔的门,这点没错,但是它可以面对全体枫亭泽人民开放,可以带很多外族的朋友去参观;但驿站不行,理论上驿站的知识仅属于灵族人民。至于星星塔用来做什么的?不得不说,我也没搞明白,我以前觉得星星塔就是用来看星星的,但是外面的天空有时也会有很漂亮的星星啊,如果真的只是专门为天文爱好者的兴趣修这样一个塔,未免太铺张浪费。不过,至今我也只在里面单纯的看过星星,我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星星塔,或许有用。那里美好的东西足够治愈所有不好的心情。”
昭霁点点头,出神的望着远远的一团星云。“昭霁现在缓过来一些了吗?我想如果我们休息的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阳夏起身,拍了拍已经沾满雨水、泥泞和草叶的裙子。她边整理衣服边等着昭霁,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清理污渍。阳夏弯腰提起灯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别过头,丢下裙摆,高冷地看向另一边。昭霁连忙取下沾满雨水的眼镜,将衬衣的布料提起一角吸干镜片上的水渍“好,来了。”
她撑起伞,跑到阳夏身边,举到高度刚好合适的位置,把自己和阳夏仔仔细细的保护在四叶草下面。阳夏挽起昭霁的手,轻轻踏出一步,却恰好不偏不倚的命中一滩水洼,“哇...”阳夏无语的吐出舌头,吐槽之余甚至不忘嘱咐昭霁,“你小心一点走,这一路上特别多这种泥潭,真是恶心死了!还有些地方长了青苔,特别滑。”
“嗯,阳夏也小心地走哦。”
昭霁听后,更加集中了注意力走路,心情就像冬天刚熬的姜汤一样暖,咕噜咕噜直冒着泡。“没事的,我们说好,谁踩滑了另一个人就拉住她。”
阳夏耸了耸肩,话音里带着调皮。昭霁偷偷笑起来,“万一两个人都被拽倒了呢?”
“那就...”阳夏撇了撇嘴,陷入了犹豫——她一定又在打坏主意,“那就一起摔好了!两个人一起摔没那么痛的。”
“好吧...”果不其然是坏主意!昭霁无奈的笑着,“一起摔就一起摔呗...欸对了,我们这次去的奉木村是不是就是那个村子?”
昭霁抬起手来,指着对面山脚下一片零星的房屋,绝大多数屋子都已经睡着,只有几户人家还点着蜡烛。风沙沙作响,把那个村子人们熟睡的鼻息都一起吹过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吸,不知是来自那些房屋、还是来自房屋里的人们。这么晚却仍然点亮烛光的他们,又是在等待着什么呢?“是。”
阳夏也看到了那安详的小村庄,抬起手臂擦干头上的汗,露出胜利在望的欣喜。她们此刻已经下了山,步入了一块四面环山的盆地,就在对面群山的山脚,躺卧着那一排排俨然的屋舍。“都是平地了,没有多远。你有力气吗?我们跑两步,那边的村长应该还在等我。”
阳夏略有担心的看着那边几个仍旧醒着的小屋,转头与昭霁商量。昭霁微微颔首,“好,走吧。”
“伞就收起来了,雨也没多大。”
阳夏从昭霁的手里接过四叶草伞放入腰带,轻轻揽了揽昭霁。她们两个一起拖着疲惫的身体费力迈开了双腿奔跑起来。雨后的草地就像一块吸足了水的绿色大海绵,每一脚踩下去都会听见“吧唧”这样奇妙的声响,然后就有凉凉的水浸入了靴子,打湿白袜。她们也顾不得这些了,一股脑地向着村子的灯光狂奔。昭霁眼前变得一片模糊,细细的雨水迎着她奔跑的方向,聚集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聚成了一颗颗会往下滴落的水珠,很沉重,很狼狈,当然也很疯狂。“昭霁!等会到了就可以睡觉了!还能换干净的衣服!哦对了,村长应该会给我们一壶热的奶茶...”昭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阳夏!拜托别逗我笑!”
众所周知,长跑的时候气息被打断了就更跑不动了。可是她也觉得无比开心,雨水扑在脸上的感觉非常凉爽,尽管现在的自己和阳夏都一定很凌乱,很疲倦。那时候,她由衷的庆幸在驿站的时候下决心追了出去,更庆幸阳夏同意了带她一起。如果自己当初因为胆小而选择继续看书,任由阳夏一个人摸着黑走山路,以后想起来一定会很遗憾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哎呀,哈哈哈,我知道你的意思啦!认真跑步喂!”
村庄越来越近了,她们的笑声就这样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阳夏累的大口喘气,低下头捂着嘴慢慢停下来。昭霁也出了一身汗,混合着大颗的雨水流下来,皮肤都像融化了一样粘稠。“还有...几步路,我们...走...过去好了。”
阳夏断断续续的说着,手拍打着胸口,那样子似乎是怎么也吸不够氧气了,“我好歹...是个老人家...”昭霁迅速的搀扶住阳夏,苦笑着帮她捶胸口,“得了您,累成这样就别逞强说话了,哈哈哈哈。”
阳夏闭着眼睛,浮夸的摇了摇手,若不是这一身复杂可爱的裙子,别人还会以为她足足有八十多岁。昭霁哭笑不得,阳夏吐槽的话却好像永远说不完。她刚刚张嘴,两人就听到前方有人在呼唤。声音来自前方山脚下,随着微风悠悠踏着很轻的步子,音色稚嫩而清脆,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很是好听。“花城渊!您来啦!”
“欸?”
她们一起抬头,目光循声而去,和通向村庄的随时小路一并延伸。村口站着一个个子矮矮的小男孩,提着一个玻璃马灯,金色的光来自烧红的灯丝,却好像也是从他暖暖的微笑中流淌出来的。小男孩踮着脚,高举双臂,热情地挥手,冲她们兴奋的跑过来。还没等昭霁和阳夏说话,男孩就体贴的提过了阳夏的小灯笼和昭霁从驿站带出来的书箱,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前面。“啊...”昭霁赶紧弯腰去提自己的书箱,“谢谢你!不过...还是我自己提吧,那个东西重!”
男孩转过脸,固执的提过箱子、微笑,“姐姐,你别客气,我帮你们提到屋子那边。”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为难的看了一眼阳夏,语言顿时充满了歉意:“花城渊,对不起啊,我们没有考虑到一共来了两位,所以屋子只安排了一间。如果...如果渊觉得拥挤的话,我这就去叫千棠去畦守家里住,把房间挪一个出来。”
“啊,不用不用!”
阳夏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我和樱井渊住一起就行,不拥挤的!”
“那好吧,只要您不觉得拥挤就最好啦!”
男孩很礼貌的对两人鞠了一躬,阳夏连忙将他扶起来。“谢谢花城渊!我是奉木雨村的村长,我叫奉木阳太。”
“奉木村长好,我叫花城阳夏,这位是樱井昭霁。我们是好朋友。”
阳夏回鞠了一躬,昭霁忙模仿着阳夏的礼仪,支支吾吾的介绍了自己。“哦对了,”阳夏边走边说,“可以麻烦村长给孩子们说一下吗?以后上课就不叫我和樱井昭霁‘渊’了,叫‘阳夏、樱井老师’或许会亲切一些。”
奉木阳太微笑着点点头,领着两人往住所走去。村子在深夜里很安静,只有从屋檐低落的积水会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阳夏路过雨族孩子们低矮的窗前,一张张熟睡的脸红得像冬日里温和的炭火,让她心里升起一腾乍暖的雾。这就是每一次相遇的方式,她总是远远望一眼新的学生们,觉得更像新的朋友。将来的相处长达一年,她默默的念了声“请多多指教”。尽管现在看到的他们,被子都把脸遮了一大半,她仍旧好奇的看过每一个面孔,期待可以早点认识,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象这一帮可爱的宝和自己探讨知识的专心与火热。每逢此刻,阳夏就领悟到了当老师的非凡意义。奉木阳太带着她们走到最靠近山中的一座木屋边。木屋修的很规整,能看出来是比较新的房子。“每年的渊...老师都住在这里。这是钥匙。”
他提着马灯,往木台阶的扶手旁边轻轻一让,把钥匙捧起递给阳夏,彬彬有礼。“老师们晚上这样冒着雨来,一定也累了,以后一定要好好休息!如果住着有什么不太满意的或者是需要什么就立刻来告诉阳太!请一定一定要多教给我们一些知识!实在是太感谢二位远道而来了!”
说完,奉木阳太就恭敬地摊开双手,行了一个雨族的礼,“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们休息了。”
“奉木村长慢走!”
“谢谢奉木村长!”
告别以后,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上木阶,因为时已深夜,她们生怕不小心打扰了周围的孩子们休息。昭霁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木门,屋内所有的烛台都点亮着——贴心的孩子们怕老师怕黑,早早把所有的蜡烛燃好备在屋子里了。“这里果然是小雨们的村子,”她们跨进玄关,阳夏轻轻推门,木门就听话的关紧,“和咱们灵族的驿站就完全不一样。灵族包括我在内都是一群四处漂泊不修边幅的邋遢鬼。”
“阳夏,就你最爱开玩笑!”
她边收拾着行李边笑着逗她,“花城老师,你快去洗个澡吧。还邋遢鬼呢,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我都看见了,裙子沾了泥浆都差点让你崩溃。”
“哦对!”
阳夏一拍脑门,“天都快亮了,咱俩赶紧收拾一下。等会天亮了马上就要去上课了。”
“上课?!我也得上吗?”
昭霁瞪大双眼,慌张的抓住裙摆,放在膝盖上准备读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厚重的书本发出巨大的声响。阳夏正在忙碌的从混乱的腰带里翻找着洗漱用品,被书落地的声音吓的原地一个哆嗦,抬起脸一头雾水,“你上啥?一起听课就好。”
“哦,”昭霁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听课,那就好那就好。”
阳夏回头来对她一笑,也不知道是鼓励的笑还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浴巾的笑,随后就迅速的闪进洗漱间。昭霁兀自耸耸肩,听着洗漱间哗啦哗啦的水声混杂着屋外的滴答滴答的雨响。她其实也困得不行,但是转念一想天也快亮了,打一小会儿盹反而会更加疲惫。她于是俯下身子抱起地下的书,努力集中起注意力认真的读起来,一个字符都不放过地那种——离开驿站的时候她把三本书装在一个书箱里,才追着阳夏跑出去。还好是这样,今晚才有书可读。她看一会就要调整坐姿,由坐着变成了靠着。手里这本书讲的是谰歌湖,以文字独特的逻辑清晰的叙述了谰歌湖的历史,从形成的原由到将来的发展,非常有趣。更神奇的是,她昨天早晨在湖心看到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水泡原来大有来历,因为它们是人们童年的记忆,每一个水泡就对应着一个人的成长。这就是去世界树的人会在梦里看见自己的一生的原因,记忆都以水泡泡的方式存储在了世界树的四周。并且,每个人都只能打开自己的那一个水泡,只能看到自己的成长。虽然湖里的水泡真的很多也不可能会找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但谰歌湖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向每一个人诉说:你的童年一直都在,而且就在我这里,不会消失,除非你自己忘记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翻过了厚厚的一叠,昭霁抬头搓了搓眼睛,听见阳夏关上了水,她才发现其实没有过去多久。天色仍旧漆黑。昭霁合上厚厚的书本,一股灰尘和墨汁的香味就在关书的那一刻被挤了出来,灌入心脾。她很喜欢这个味道。“阳夏,”昭霁走到浴室门前,曲起手指,轻轻叩门,“上课要去哪里啊?”
“欸,你就要过去了吗?”
“嗯,我先过去看看。”
阳夏穿着薄薄的浴衣把门推开了一线,蒸腾的白色水汽便从缝隙中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草木气息——若有若无的这股丛林味道,或许就是因为阳夏喜欢在山间冒险的缘故,才完全浸入了她的皮肤。阳夏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把浴巾按在湿漉漉的头发上,用力的擦干。她疑惑的看着昭霁,“你...准备这样过去吗?”
昭霁顺着阳夏的目光低下头,自己的靴子已经被泥水浸泡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裙子上也沾满了浅绿色的草汁和褐色的泥浆。阳夏小跑到桌子边拿了一面镜子,举在昭霁的面前,无奈又宠溺的笑着说道:“樱井老师还是稍微洗漱一下再过去哦。”
镜子里,昭霁看见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淡棕色头发,刘海湿成了一股一股,有气没力的趴在饱满白皙的额头上。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或许因为都拥有灵族血统的原因,她真的长得和花城阳夏很像。她们有一样的精灵耳朵,尖尖的鼻子和浓密的睫毛。只是昭霁的眼睛是蓝色的,水一样的蓝色,非常澄澈,仿佛在流动。大理石一般洁白光滑的脸颊即使被雨水和泥浆弄花,看起来也非常的漂亮。阳夏帮她整理头发,再灵巧的手指也会在那一堆湿漉漉的乱发中败下阵来。她只好轻声建议道:“昭霁,我觉得你或许可以马马虎虎的洗一洗,到时候出来我再帮你把头发收拾一下。”
昭霁放下镜子,点了点头。她接过阳夏递过来的浴巾跑进了浴室,迅速的洗了头发和脸。花洒的使用方法和水摊上的竹筒差不多,尽管她知道那真的只是烧热了的普通温水,但当有温度的水流和她淋了一晚上冷雨的皮肤相遇时,她还是愿意相信热水的魔力,真的很舒服也很神奇。洗完了以后,她关上了水,用力吸了一口充满丰沛水汽的热空气,开开心心打开了门。从浴室里面出来觉得身上凉凉的,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双手将浴衣的衣襟拉紧了。阳夏正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编头发,看到她出来后可爱的眨了眨眼。“昭霁,你穿这个吧。”
阳夏一只手紧紧拉住编了一半的一股金发,另一只手握着梳子,笨拙的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哦。”
昭霁点了点头,走到那边去看。“你别光着脚,这还不是阳季呢。”
阳夏远远的喊了一句。昭霁惊讶的低头,发现自己真的忘了穿鞋,连忙说:“好!刚才出来忘记了。”
衣服应该是阳夏带过来的,裙摆的每一褶都缀上淡白的花苞,腰后需要系带有花边的丝带,穿起来有些繁复。不过,手忙脚乱的穿好以后,昭霁发现这条裙子真的很好看,它应该是阳夏所有衣服里最适合昭霁的一件了。昭霁穿着阳夏的衣服走到镜子前,浅紫的主色调让她看起来更加可爱,一丝不苟的荷叶领又有到好处的正式。阳夏的头发刚好编好,她熟练的在辫子末端绑了一条带金铃的丝带,竖起大拇指道:“昭霁穿这个好好看地说!”
昭霁抿了抿唇,有点害羞的从镜子前逃离,像一只瘦瘦的小鹿,“阳夏为什么会有这么软妹的衣服,这简直不符合你的风格!”
阳夏帮昭霁把头发弄干,然后用一把细齿木梳细心梳整齐。她的手很软,动作也很轻,五指缓缓将昭霁顺滑的头发拨开,另一只手执着小巧的木梳温柔梳过。阳夏从腰带里找出一根黑色的丝带,想帮她把头发盘成髻。她刚刚捏起昭霁那一束热巧克力般的头发,昭霁就已经把手绕到了脑后,拍拍阳夏的手背,“阳夏,不用了,现在天气不热,披着发简单点。”
她们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昭霁跑去关上窗户,不经意间看见东方逐渐泛白的天幕。雨已经停了,风从四面八方而起,纤细的树苗微微的弯了弯腰。“需要带什么东西吗,阳夏?”
昭霁穿好已经刷洗干净的靴子,抬起头来问站在门边等待的阳夏。“哦,”阳夏掏出一个手札本,“给你这个,拿去记一点东西或许能用到。”
阳夏拉开门,把昨晚放在门边的四叶草伞倒挂在木阶的扶栏上。木阶上积了薄薄一层雨水,她们踮起脚尖走下去,避免靴子又被打湿。“昭霁啊...”阳夏正想说什么,脚后跟不小心只踩了个台阶的直棱,整个人立刻向后面仰去。昭霁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阳夏,阳夏摔了一半,稳稳地落在昭霁怀里,眼睛睁得溜圆,吓的龇牙咧嘴。昭霁本来出了一身冷汗,看到阳夏那狰狞的样子,又一下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喂喂喂!”
阳夏挣扎着爬起站直,食指急迫的压在昭霁嘴唇上,脸蛋通红,“嘘!!喂!那些孩子还没起床呢!别笑那么大声!多丢人...”“哦,哈哈哈,”昭霁埋下头,努力的捂着嘴憋笑,“我小声一点就是了,哈哈哈。”
阳夏故作生气地瞥了一眼因为强忍笑容而满脸胀红的昭霁,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什么都没看见!”
“好,我发誓什么都没有看见。”
昭霁会意一笑,“谁叫你走路都不认真,哈哈哈...”“听着,我给你讲!”
阳夏故意一脸严肃的打开昭霁万恶的小手,“等会去教室了咱俩就别打了。”
“当然!”
昭霁扬起眉毛,一脸聪明,“你啥都没带就这样去上课吗?还是带了东西在腰带里藏着?”
阳夏摊了摊手,“啥都没带啊。”
“那怎么上?”
“上课还需要带东西吗?”
“啊?”
昭霁疑惑的皱起眉头,“你就这样讲天书吗?”
“书?”
阳夏开始同样一脸迷惑,她想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去上课需要带书本对吧?”
“嗯。”
昭霁认真的点点头。给灵族看的,其他的知识几乎都是依靠口头传阅。在枫亭泽,知识分为两大类,分别是‘见闻’和‘理论’。我们上课一般是分享‘见闻’,就是你所看到的新奇事物和主观总结出来的经验,所谓上课就是一种交流的形式罢了,因为雨族的孩子是定居生活,所以他们的见闻就相对局限。而‘理论’则指的是书本上的东西。相比起来,‘见闻’比理论重要,因为‘理论’都是前人的见闻所总结出来的。”
“那我们灵族一年五季都有哪些工作呢?难道还要总结‘见闻’?”
“差不多吧,”阳夏习以为常地耸肩,“大概三年要写一本书放在驿站里,充实一下灵族的知识库。”
“写书?!”
“对啊!就是这段时间你见到什么比较有趣的就针对这一方面做一个研究,可以是人文、地理、自然...什么方面都是可以有的。”
阳夏抚了抚额,“我都写过好多,但是我也记不得以前写过一些啥了。”
“哦对了,还有一些事情。”
阳夏双手一合,继续说道:“灵族其实也挺忙的。我们风季和灌季要给雨族孩子们在教室里面上课。阳季他们放假了,我们就在雨村周围的山林、镇子、港口里面四处走一走,通过这种旅行的方式实地增加见闻。沃季又要回到村子里,把孩子们带到森林里面,他们也需要接触大自然来获得更加实用的知识。剩下的沃季和即将到来的雪季,我们大概要整理一些资料,编一本书。不过这个不用着急,书本的话,要求是三年编成一本,所以这两个季节事情相对比较少啦。于是这段时间我们有可能会接到一些人的委托,需要帮助他们去解决一些麻烦。”
“委托?这个委托具体是什么呢?”
昭霁好奇的问阳夏,阳夏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知道欸,感觉什么事情都有,我接到过最奇怪的委托就是去谰歌湖的水泡里帮助一个人寻找丢失的童年。”
昭霁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怎么会丢失呢?我昨天看到书上说,水泡一直都在,童年也是...除非他自己忘了啊!”
“对啊,结果就是这样的,”阳夏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竟然会有人糊涂到把自己的童年搞丢了,你说好不好笑?而且那么多水泡,我就是召集所有灵族人去找都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啊。”
她们闲聊着穿过清晨的小雨村,路旁低矮的小木屋已陆续亮起了灯。小路一直延伸向村子的尽头,太阳就从两座木屋所夹着的丘陵后惺忪的眨了个眼,伸出小手掀开云朵做的被子。乱乱的光芒点亮了空中升腾的晨雾,风抓挠朝霞蓬松的头发。一缕青云飘过来挡住了原本就朦胧的光芒,又悠悠的飘走。就好像喜欢赖床的小孩子好不容易起来伸了个懒腰,因为太懒,又倒头栽到床上去。一些孩子起的很早,背着小书包跑下自己家门前的木台阶,连蹦带踩,厚实的原木条咚咚咚响了一阵,此起彼伏。“哇!他们都起来了欸!”
昭霁惊呼着看着几个小男孩从她们身边跑过,男孩们颇好奇又怕生地回头看了她们几眼,跑的无影无踪去了。“就是欸,起的好早。”
阳夏挽着昭霁,看着这群孩子们的背影,“我说了的,雨村的孩子嘛。他们真的超级好学的!”
“那我们走快一些吧。”
“好。”
她们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阳夏的脸在玫瑰色朝霞的映照下白里透红,像五月里初熟的荔枝果肉,红润而晴朗。阳夏是不喜欢化妆的,也从来不喷香水,她顶多花一点心思在不同风格的漂亮衣服上,因此整个人上下都带着一股大自然的通透感,美的令昭霁咂舌。“教室就在那里,”阳夏毫不知道昭霁在内心中已经进行了一万次感叹,她平淡的指了指前面拐角处的一座木屋,“一般来说教室修在村子的正东方,所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呀!”
教室比一般的木屋要大一点,有一些孩子已经早早的去把窗户打开,做起了清洁。她们刚刚走了两步,就有人从昭霁的身边飞窜过去,一不小心撞了昭霁一下。“啊嘶...”昭霁下意识捂住被撞了的手臂微微弯下腰。“昭霁!没事吧?”
阳夏赶紧护住她。昭霁的手臂没有禁起猛烈的撞击,痛得她弯下了腰。那个身影都冲过去了多远,才似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撞到了人。他慢慢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阳夏正好愤怒的抬头去找“罪魁祸首”,就和那个男孩四目相对。“那个小男孩你跑什么呢?!”
阳夏尖声斥责,十分恼火。昭霁弓着背,努力忍住疼痛举起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摆了摆,然后拉住阳夏的袖子,小声的说道:“没事的阳夏,过会儿就好了。”
男孩因为愧疚和窘迫满脸的慌张。他微微张了张嘴,可是因为害怕,声带似乎停止了工作,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只得全身绷紧的站在那里,手无足措。“千棠!!”
身后又追来了一个男孩跑过昭霁和阳夏身旁,这个男孩显然不像刚才那个一样笨手笨脚。钻过狭窄的地方时,他娴熟的侧转过身,轻轻一跃,跑到刚才那个男孩身边。他不解的看了看扶着昭霁的阳夏和身旁呆站着的兄弟,停了下来,拍了拍他,他却没有动,“千棠这是怎么啦?”
“我...”刚刚撞到昭霁的千棠惭愧的低下了头,不知所措的小声说道:“我好像...不小心撞到老师了。”
“哦,这样啊。”
男孩了解了情况,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于是推了推千棠,“你怕什么呢?咱们去给老师道歉就是啦!”
他牵着千棠来到阳夏和昭霁身前,千棠因为性格腼腆,仍然没有胆量过去。男孩回头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千棠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男孩有些不耐烦的拽了拽千棠的手,拖着他来到老师面前,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对不起!是我,我追千棠,他才撞到老师的,对不起!请老师原谅我们!”
胆小的千棠听到好朋友都在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了,也一咬牙勇敢的抬头,语气稍微有些颤抖,“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这样乱跑了,花城老师别生气!”
手臂因为剧烈撞击而引起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减,昭霁侧过身来虚弱的冲阳夏一笑,再次轻轻的摆手。阳夏的愤怒终于稍微的消释一点,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昭霁俯下身子,看着两个诚惶诚恐的男孩,忍俊不禁。“没关系的。”
她摸了摸千棠的头,这孩子一张小脸吓的纸一般白。为了让他们平复情绪,昭霁还特意拍打刚才被撞到的手肘,示意自己已经不疼了,“没问题了哦,千棠,下次跑步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撞到别人了就没问题了!”
千棠听话的乖乖点头,“好的老师,我、我记住了。”
“嗯,”昭霁满意的扬起嘴角,把脸转向另外一个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奉木畦守。”
这个男孩背挺得笔直,说话声音铿锵有力,一看就和内向的千棠性格截然相反。昭霁看着他俩,感觉这对好朋友还真是很有趣的。“好,我认识你们啦,”昭霁各拍了拍他们的肩头,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千棠,这孩子仍然有些瑟瑟发抖。昭霁只好连声嘱咐道:“真的别害怕啦!没事了,先去教室吧,跑慢点哦。”
两个小孩感激的回头看了看昭霁,“谢谢老师!”
说完,畦守就拉着千棠跑向了教室,那速度,就好像长了翅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