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张夫子领了一个人进了勤学班，此人正是苏瑾钰。“今天开始，大家多了一个新同窗，往后大家要相互帮助，瑾钰，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是，先生。”
苏瑾钰作了一个揖，声音朗朗，道：“诸位好，我叫苏瑾钰，字凌志。年十六，家住沈家村，希望往后能与大家好好相处，共同探究学业上的难题，多谢。”
苏瑾钰说完，又鞠了一个躬。“你便坐在窗边那个位置吧，好，我们开始上课。”
张夫子点了点头，指定了一个空位。苏瑾钰带着包袱过去落座，拿出笔墨纸砚和书本出来，翻到了夫子讲述的那页。“他竟是来上学的，他一个猎户，哪来的银子！”
陆沛文吃了一惊，他与沈卿羽是邻座，小声询问道。沈卿羽在他落座的那一刻，脸色变得煞白，想起刚刚自己不管不顾将苏瑾钰数落了一顿，他立即感觉很尴尬。同时心里不住地想着，这个泥腿子怎么有钱来学堂的？他可是记得苏家没有这么有钱，娶自己那个傻妹妹已经几乎掏空了家底，读书可不是一朝一夕，束脩每月都要的，他有这个能力？沈卿羽感到不适，一向看不起的泥腿子与自己在同一个班，这让他感到了耻辱。本来沈家村的读书人只有两人，这要是加上苏瑾钰，可就变成三个了。“不行，下课要去问问他。”
沈卿羽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随后开始认真听课。这一节课张夫子讲的是诗文概要，主要讲的是诗的平仄押韵，写诗技巧和情感分析。苏瑾钰眼神明亮，时不时点头，仿佛茅塞顿开，太久没上学，他的知识技能已被削弱许多，这会儿听了张夫子的课，心中一些疑问被解答，苏瑾钰听得津津有味，如获至宝。沈卿羽上课一直打量着他，见他贪婪地学习着知识，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明明只有他这样的翩翩公子才能来上学，这个泥腿子凭什么跟自己享受同等待遇！猎户就要有作为猎户的觉悟，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沈卿羽握紧了拳头，一直忍到了下课，夫子一走，他就走到苏瑾钰面前。“小舅子……”苏瑾钰愣了两秒，随后打了个招呼。“别叫我小舅子，我跟你没关系，我问你，你的钱哪来的，你哪来的银子上这么贵的学堂，别是来路不正吧！”
沈卿羽质问道。苏瑾钰没想到他的言语这么犀利，又不知怎么反驳，想了想，还是答道：“是我娘和我娘子供我的，还有，你这么问，极不礼貌。”
沈卿羽一滞，俊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知怎么接茬。忿忿不平说道：“我妹怎么可能会挣钱，你不说实话也不用说谎话来骗我，她能生活自理就不错了。别的我不管，在这所学院里，你别给我抹黑我的名声，咱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当做陌生人！”
沈卿羽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嗯。”
苏瑾钰沉默，他知道沈清黎被家里人嫌弃，但他没想到沈家人会这么看轻她。既然这样，以后他也不必对沈卿羽好脸了，他苏瑾钰不靠别人，除了自己的母亲与娘子，其他人他一概不理会，不在意。沈卿羽今日的行为已经在苏瑾钰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说他无所谓，但他竟然说他那么好的娘子蠢，那就学问上见真知，时间会证明到底是谁更蠢！又上了一节课，中午大家都在食堂吃。一餐饭食十文钱，苏瑾钰也随着大家一起去排队。午餐吃的是猪肉炒青菜，味道还不错。“你好，这里有人坐吗？”
苏瑾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安静地吃着，没想到，对面却来了一个人。“无人。”
苏瑾钰抬头看，一青衣少年端了食盘。笑着看着自己。“在下姓朱名君宇，很荣幸认识你。”
朱君宇十分自来熟，圆润的脸笑起来有些莫名的喜感。“正人君子，器宇不凡。君之一字，温润如玉，飒爽文雅也，宇则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沉稳，大气，好名字！”
苏瑾钰轻笑，“在下苏瑾钰。”
“瑾兄好文采！”
朱君宇眼前一亮，又接着说道：“瑾兄，我看你沈卿羽对你恶意很大呀，刚看见他趾高气扬地对你说话，我一向与他不合，所以想结交一下瑾兄。”
朱君宇倒也坦荡，直接说明了缘由。“为何？”
苏瑾钰好奇。“哦，瑾兄，你刚来不知道，这个沈卿羽可傲气了，俗话说士农工商，我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沈卿羽一向看不起做生意的，又自诩清高，常出言讽刺于我，再加上他学问较高，深得夫子喜欢，就更目中无人了，我一向与他对着干。”
朱君宇喋喋不休，对沈卿羽有很大意见。“原来是这样。”
苏瑾钰点了点头。“瑾兄，咱今天开始就是同窗好友了。哦，我带了好吃的，咱一块吃吧。”
朱君宇说完便掏出了一袋香喷喷的卤下水。“瑾兄我跟你说，这可是镇子上很火的卤味，好吃不贵，我每日都要派伙计排很长的队去买呢。”
朱君宇十分好这一口，以往他都是吃独食的，现在认了一个好友，自然是拿出来分享。“那在下多谢朱兄照顾自家生意了。”
苏瑾钰笑道。“啊，什么？这是你家卖的？”
朱君宇大吃一惊。“是的。”
苏瑾钰将自己能来读书的缘由说了。朱君宇听了之后暗自佩服，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原来瑾兄成婚了，嫂子真能干，娶妻当娶贤，像嫂子这么好的女子不多见了，瑾兄你可得珍惜。”
“那是自然，我家娘子是极好的。”
苏瑾钰耳朵微红。“以后我可就抄近道了，瑾钰兄，每日五份猪下水，我可先预订了，嘻嘻。”
朱君宇嬉皮笑脸，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成。”
打铃声响起，两人又开始下午的课程。最后一节课是程老夫子上的国学课。“瑾钰，下课后来找我。”
程夫子抛出这么一句话，然后翻开书本开始上课。勤学班的才子们一惊，望向那个平平无奇的人，都在心里暗问什么情况，程老夫子一向清高。怎么会专门注意一个新来的学生，还要单独去找他，是闯祸了，还是单独辅导？众人更愿意相信第一种可能。“不用交头接耳了，苏瑾钰是老夫的第五个学生，今年老夫的学生名额到此为止，现在开始上课。”
什么？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凭什么？这个苏瑾钰一没钱，二没地位，三没学识，凭什么入了程老夫子的眼！朱君宇则是张大了嘴，心里直呼太牛了！沈卿羽与陆沛文脸色苍白，死死地瞪着苏瑾钰，想看出个所以然来。在这所学院，谁得了程老夫子的赏识，谁就是天之骄子，沈卿羽自视甚高，提交了几次申请都被拒绝了，其他人也被拒绝了，所以沈卿羽心里落差并不是很大，觉得是自己学识不够，只要他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入了先生的眼。可今天有一个叫苏瑾钰的人用行动告诉了他，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可笑的猎户抢走了自己的位置，是可忍孰不可忍！沈卿羽眼眶发红，他回头一定要去问个清楚，看看这人到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爬上来的。苏瑾钰没想到程老夫子对他这么看重，竟当堂承认他的身份，这让他感动不已，听课更认真了。程老夫子上课时也留意了一下，见他勤奋，心里也甚是满意，想着这是个知进退的娃，可以教化他。苏瑾钰风头正盛，但这也意味着，他在无形之中树立了许多敌人。名誉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招来嫉恨。放学后，苏瑾钰收拾好了文房四宝，背着包袱跟着程老夫子走了，留下一堆学子窃窃私语。“这人谁呀，哪来的本事竟让先生低了头，想不通，想不通。”
一学子感叹道。“就你那猪脑袋，想的通才怪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先生的决策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有人站在苏瑾钰这边。“他能有什么长处，不过是个猎户罢了，在沈家村定居才半年之久，就娶了个傻子为妻。”
陆沛文见不得人夸他，出言讽刺道。“什么？他竟是这么粗鄙的人？陆中所言为真？”
众人听了这话，不太敢相信。“自然是真。”
陆沛文的不屑表现到极致。“原来是坨烂泥，这样的人肯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让先生妥协，这等人，不配留在我育才书院！更不配留在我勤学班！”
“咱想个法子，定要让他滚出学院！”
“好！”
几个学子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苏瑾钰一路上恭敬地跟着程老夫子，进了他的小书房。“打开书，说说你今日学了什么，有何疑问。”
程老夫子单刀直入，问道。“是，先生，学生有几处不懂之处。”
苏瑾钰将书本上的内容自己做了总结，还讲了个人见解，程老夫子边听边点头，觉得苏瑾钰文思尚且稚嫩，但见解和思维却很发散，有创新性，说明他勤于思考，他所问的几个问题，也是重中之重，程老夫子可以看出，他并非不懂，相反，因为他听课认真，才能在书本基础上提出更深层次的问题。他原以为苏瑾钰仅识字，文学素养落后于常人。现在看来，却不尽然。除了比不上班里几个顶尖的，也算是在中等水平了。“不错。”
程老夫子将他的疑问解答，又多讲述了一些知识，苏瑾钰感到醍醐灌顶，知识层面也打开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瑾钰与程老夫子的交流很快就结束了。苏瑾钰恋恋不舍，心中充满感激，向程老夫子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学堂门口，沈清黎早在门口等着，见了程老夫子，忙将打包好的卤下水递给了他，另外又递上一杯酸梅汁。“天气热，先生讲解辛苦了，喝杯酸梅汁润润喉，卤下水的钱先生不用给，以后每日都给先生送来，有新品先生优先，另外，银子我已筹到，今日就可以给先生，先交半年的束脩。”
沈清黎将东西递给了程老夫子，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六两银子，是今日徐小年赔偿的银子兑换成的碎银。“哦？”
程老夫子惊讶，才一天就筹到束脩，还一次交半年，这女娃子真有能耐，还有这马屁也拍得好，让人心里舒坦。他不会怀疑银子来路不正，这丫头眼神清明，不是那种作奸犯科之人，他信得过。“好。回头老夫去登记，那东西老夫就收下了，你这女娃子上道。”
别人都以为程老夫子是个迂腐清高的人，其实都是误解呀，他只是不喜金钱，不慕名利，不爱美人罢了。那些送礼的人要么许诺金钱地位佳人，要么送腻得老掉牙的名贵糕点，他痛痛不稀罕。那些人纯属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相反，现在一个名额换来一个勤奋的学生和吃不完的美食，值！苏瑾钰心里震惊，却也心知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回家再说吧。“老先生，我们先走了。”
沈清黎笑着，与苏瑾钰出了学堂，程老夫子也满意地带着吃食去登记。猪下水卖完了，今日收入230文钱，比昨天少卖了一些，但也是不错的，因为要将下水卖给百家居，沈清黎直接加大了购买量，购买了十五副。苏瑾钰什么都没问，两人坐了牛车回家。“娘！我们回来了！”
回到家时，太阳已落山，刘婶早已在苏家等着，今日下水多，沈清黎决定以后把刘婶的工钱抬到十五文。刘婶也高兴，抱着一木盆猪下水先去河边。“娘子，今日的束脩是哪来的？”
苏瑾钰有些担心，沈清黎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苏瑾钰听得心生怒气，他不在，娘子竟然独自面对这些糟心事！“欺人太甚！”
苏瑾钰气道。安氏则是担心得抹泪：“黎儿，还好有那个县令老爷和那个公子帮你，要是没有……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还好你没事。”
“没事，别担心，县太爷是个正直的，今天的事已过去，多亏了他，我得了十两，才能给瑾钰交束脩，至少半年不愁。剩下这四两银子，娘你收着，咱留着备用。”
沈清黎拍了拍安氏的背表示安慰。“还有，我得了百家居的一成股份呢，以后咱俩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再也不用担心瑾钰的束脩，等多存点钱，咱盖个好点的房子。相信我，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的！”
听了沈清黎的话，安氏与苏瑾钰才想到有这一茬。百家居的一成股份，那真的是不愁吃喝了。沈清黎是他们家的福星吧！“黎儿，娘谢谢你，多亏了你这么能干，瑾钰才能安心学习，这放在之前咱是想都不敢想的，娘这辈子就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了，这辈子也只认你一个儿媳妇，别的我都不要。”
安氏坚定地说道。“娘明日跟我一块去街上吧，打络子太费眼，而且坐得腰酸背痛，去镇子上咱还可以等瑾钰放学一块回家。”
“中。”
安氏点头答应，又出门和刘婶一块洗下水去了。“娘子，谢谢你，我苏瑾钰发誓，此生只娶你一人，绝无二心。”
苏瑾钰的眼神十分真挚，让沈清黎愣了一下。“好。”
“咚咚！”
是一阵敲门声。这个点谁来串门？两人不解。沈清黎走过去开门，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是沈卿羽。见是沈清黎，沈卿羽冷了下了脸。“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苏瑾钰。”
屋子里的苏瑾钰闻言，也走到了门口。“我问你，你到底耍的什么手段，竟让程老夫子那么德高望重的人收你为门生？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
沈卿羽回到沈家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吃罢了饭，借口散散步，直接来了对面的苏家。他白天才讽刺苏瑾钰，然后就被打脸，这让他感觉颜面失尽，一想起夫子每日都会抽空辅导苏瑾钰，沈卿羽感觉快窒息了！苏瑾钰他不配！沈卿羽的语气咄咄逼人，苏瑾钰张开嘴还没说话，沈清黎的声音便传来。“关你屁事！”
什么？沈卿羽被沈清黎的话噎住了。“你怎可如此……粗俗！男人说话，没你什么事，滚回家去，一点礼数都没有，果真脑子还没好！”
沈卿羽一向看不起沈清黎，一番话也骂得难听。“哎哟，你好厉害哦，我好怕怕。”
沈清黎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沈卿羽，原主的四哥，自诩高人一等，欺负原主的事也没少干，只不过是言语上的欺辱和讽刺，没动手罢了。“姓苏的没嘴用你来回话！你也是姓沈的，就算我厌恶你，但你也是爹娘的种，你不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竟帮着这个外人挤兑你哥，果然女人就是赔钱货，一点用都没有！”
沈卿羽气急了，指着沈清黎鼻子骂，全然没有了在别人面前的斯文和谦谦君子的形象。“当谁稀罕似的，跟条疯狗一样跑到别人家里来质问，我没撵你都不错了。你好有地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吸全家人的血还天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也就一些不知情的人才给你人模狗样的外表给蒙骗了。”
沈清黎理都不理沈卿羽，转头跟苏瑾钰说道，“要是他敢在学堂里说你欺负你，你就骂回去，不用顾及我。”
苏瑾钰看着给他撑腰的小媳妇，心里暖暖的。他将沈清黎护在身后，对沈卿羽说道，“你今日在学堂里说了，我们只是陌生人，原本我顾及你是我媳妇的哥哥，想对你客气些，现在看来倒是没什么必要了。你们早已与我家断了关系，清黎如今是我苏家人，不再是沈家人，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任何问题，你自己去问夫子缘由吧。”
苏瑾钰准备关门。“你敢？姓苏的你怎么敢？我可是沈卿羽！”
沈卿羽脸色发白，想要阻拦，他还没问到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呢！“管你什么沈青羽沈红羽，你就是五彩斑斓也没有，懒得理你。出门对面走，慢走不送！”
沈清黎对沈卿羽做了个鬼脸，然后将门关上，人被她晾在外面。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沈卿羽气得头顶生烟，他一向只有被人敬佩、仰望的份，他是大才子，是极有前途的人，今日却被连番羞辱，传出去，他怎么见人？这个仇他记下了，沈卿羽回了沈家，一头扎进了书房。他在心里想着，苏家肯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且看他下个月如何交束脩，到时候肯定会因为没银子被退了学。他一定要出来将今日之账十倍还之！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