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JD区安亭镇,半数地盘是上汽大众的。 陆振中在一城九镇中的安亭镇已经生活了10年,从意气风发的机械专业985研究生,到有家有口的小团队管理者。 那个为了还房贷暗中缩衣节食的陆振中,经过10年时间的蜕变,成了去饭店点人均200元的饭菜不带眨眼的陆振中。 对于一切的变化,陆振中无疑是满意的。 他在安亭有套房,已经提前还完贷。他落了上海户口,从益林小镇人变成了新上海人。他娶了一位在市区有房的上海老婆,生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可爱女儿。事业上虽然没有突飞猛进,也算按部就班。人生顺遂,就指他这样吧。 家乡益林本来是盐城的平凡小镇,建镇时间虽长,类似有两三百年历史的小镇举不胜举。益林运气好,不偏不倚,长在新长铁路线上,于是硬生生将署名“阜宁站”和“阜宁南站”的火车站,落到益林镇上。 得益于交通便利,益林从平凡小镇中脱颖而出,蓬勃地朝市级城市规模发展,成为三市五县交界处十乡镇的区域中心。之后,“江苏百家名镇”“全国小城镇改革试点镇”等名号缤纷而至。 家乡发展得好,陆振中倍有底气,深感骄傲。 想当年他之所以在北上广深杭南京等城市中选择上海,继而选择嘉定安亭,跟家门口有“阜宁南”,而安亭有“安亭西”有很大关系。 从阜宁南到安亭西,不仅直达,还家门口对着家门口,陆振中可以把火车当成班车坐。 从陇海线上的新沂站出发,向南,经淮阴、盐城、泰州、南通,而后从靖江轮渡过江,到江阴、无锡,由宜兴到浙江,与宣杭铁路长兴站接轨,就是经过陆振中家门口的新长铁路线。 后来国家大力发展G字头火车,更是不得了。在益林笃笃定定吃完闲适的早餐,十点一刻登车,十二点半就能从益林赶到嘉定安亭,不耽误吃午饭。 正因为如此,陆振中考研时才对在嘉定安亭设有分校区的同济大学青睐有加。 同济大学是出了名的难考,仗着聪明和勤奋,陆振中心中不惧,也果然一举考上。 导师想留他读博,对学术兴趣不大的他,更喜欢凡尘俗事里的热辣人生。毕业后,他选择了最为熟悉的总部设在嘉定安亭的上汽大众。 交通顺遂,学业顺遂,爱情……偏安上海一隅的安亭,因为汽车制造小镇的定位,男性比例高,不那么好撞见适婚又心动的异性。 有那么几年,益林的父母发动所有亲朋好友,帮陆振中在家乡寻觅佳偶。 也确实寻觅到了。两个人隔着网络,顺着铁路线,谈了两年酸甜苦辣兼具的恋爱。陆振中动了心。 最终,爱情却没能走进婚姻。女孩很有主见,不喜欢上海的快节奏和高成本生活,不愿意来上海定居。 陆振中吃了瘪。 他以为自己青年才俊,风流倜傥,迷倒一个小镇姑娘绰绰有余。没想到,花了两年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自信心严重受损的时候,同事向他介绍了现在的上海老婆桑白月。 他初见桑白月的时候,心里咯噔咯噔的。陆振中秉持父母辈的审美,很看重身高。不跟娇俏靓丽的前女友比,就跟当代平均女性相比,桑白月还是矮了。穿着高跟鞋,最多1米58的样子。 不笑的时候还好,只觉得嘴巴有点大。一笑,龅牙一露出来,他的一腔热情,顿时冰封。 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同意跟桑白月交往的。 知道世事难料,哪知难料到这种程度。 敷衍了事地等第一顿饭结束的时间里,他竟然神使鬼差地一点点涨回了热情。 桑白月是当儿童刊物编辑的,对汽车却侃侃而谈,对德国小镇也熟稔在心。 自从到嘉定安亭入读同济大学,“汽车”和“德式”就是陆振中生活中的全部关键词。 桑白月精准搔到了陆振中的痒处。 桑白月不仅知识渊博,谈吐还特别有风度,与人意见相左时,不争不抢不红眼;吃饭时的餐桌礼仪使她显得典雅而富有修养。 不知不觉,陆振中被她呈现的知性美吸引,忘记了她的身高和容颜。 仔细打量桑白月,也不是没有女性的优点。譬如她的胸前,就很浑圆饱满;头发也漆黑柔顺,肌肤也称得上柔嫩。 陆振中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继续跟桑白月联系。很快被桑白月的优雅气度征服。一年后,与桑白月完婚。 又过了几个月,桑白月肚子隆起,于年底生了女儿陆珍奇。令陆振中稍感遗憾的是,桑白月基因强大,简直按照自己复刻了女儿。 陆振中的帅气并没有遗传到珍奇的五官上。但到底是自己的仔,对女儿,陆振中心里还是很爱的。 除了桑白月自孕起,就不肯再住回到嘉定安亭之外,他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大概是身心舒畅的缘故,陆振中看起来很年轻。 头发浓密,五官端正,四肢修长,意气风发……当他坐在办公桌后或餐桌后时,那些刚毕业时可以用来形容他的词,仍旧适用于当前。 只有当他起身时,隔着衬衣一眼能看出的腹部脂肪隆起,暴露了他长期安逸、满足于小富即安的事实。 好在隆起得不是很过分,离“油腻感”还有相当长的距离。 微微的小肚腩,反而给人温和、稳重、殷实、可靠的正面联想。 从园区餐饮店苏面坊里走出来,陆振中跟同事的简餐聚餐结束。 正笑谈家乡益林手擀面的口感多么迷人柔韧,陆振中的手机铃声响了。 手机本来就握在手上的。 低头一看,是姐姐陆玫打来的。 接起的前一瞬,内心闪过一丝疑虑。 陆玫是那种很传统的姐姐,普通坚韧,吃苦耐劳。轻易不会麻烦他,也轻易不会给他打电话。他们姐弟俩年龄相差3岁,人生经历却迥然不同,学历差距更是鸿沟,无事从不闲聊。 “姐?”
陆振中落后两步,接起电话。同事见他接电话,纷纷摆手跟他告别,彼此勾肩搭背走了。 “振中!”
姐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惹得陆振中也不由严肃起来。 “咱爸……” 往日爽直的姐姐突然变得吞吞吐吐,陆振中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换了只手,停下脚步,语气沉稳又不乏威严。 “说。”
“咱爸体检报告出来了。怀疑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