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包烟。 有学者调查显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受教育程度越高,吸烟率越低。陆振中不热衷于抽烟,很多时候,只是把烟看成个应酬必备品。也不排除有特别的时候,想抽一根缓解一下心理压力。 譬如,现在。 陆振中从芙蓉王里抽出一根,四下摸索打火机。一想到他的爸爸也是从偶尔抽一根,慢慢变成一天抽几根,再变成一天抽两包,果断塞回。 没有刻意将烟收起来,算是对自己意志力的考验吧。 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有意志力的男人。 晚上,有意志力的男人躺在床上烙大饼。 可能是枕头太高了,可能是被子太厚了,也可能是没有拉窗帘的窗户太亮了。陆振中尝试多种睡姿后,依旧无法入睡,一气之下,坐了起来。 依次以批判的眼光审视过枕头、被子后,陆振中觉得还是把窗帘拉上更省事。 陆振中起身去拉窗帘。 窗帘拉到一半,差点魂飞身外:对面六楼后窗口站着的是谁? 他咋想都没想就觉得是冰步琳呢? 吓得陆振中赶紧用窗帘遮挡自己的身体。裸睡这毛病,是要改一改了。 定睛再看,对面楼上北向的窗户也拉上了窗帘。女性的剪影在窗帘上晃动,忽大忽小,再也看不出冰步琳的影子了。 陆振中脑中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他安慰自己道:绝不是冰步琳。一个开着进口奔驰CLA的女生,是绝对不会住安亭新苑这种高密度、低绿化、朴实无华的小区的。 不对!陆振中敲击自己的脑袋。重点不是是不是冰步琳,重点是有没有走光。考虑到他已熄灯,敌在明他在暗,他应该是安全的。 一惊一乍的好处是消耗了精力,重新回到床上,陆振中在“是还是不是”的猜测中,昏昏睡去。 一直到陆振中回老家接陆爸爸,桑白月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笃信桑白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陆振中被事实打脸,心情无比复杂。 好在股市里的股票都安全地售卖变现。 加上新发的工资,手握32万余的陆振中,开启了带着爸爸到肿瘤医院求医看病的新历程。 陆振中责无旁贷请了假。 本想在肿瘤医院附近租间房,陆爸爸强烈反对,觉得在上海有家还租房,乱花钱。他声称坐小汽车对于他是一种享受,不怕坐车累。陆振中想,反正他要请假,不如遂了老父亲的心愿,让他先坐两天乘用车过过瘾。 姐姐陆玫陪着过来。看病的时候陆玫也一起跟着,提前熟悉医院的布局。陆振中不可能一直请假,总有她单独带爸爸去看病的时候。 在先进机器和经验丰富的专家加持下,当天下午4点50分,临下班前,陆振中拿到了确诊书。 陆振中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确诊书,目光还能镇定地阅读“确诊非小细胞肺癌-鳞状上皮细胞癌,中央型,并有向管腔内生长倾向,已导致肺不张”等确诊内容。他查过资料,这种类型的肺癌,多见于老年男性,且与吸烟关系非常密切。 看着儿子情绪非常平稳,陆爸爸心中涌起了全新的希望。陆爸爸眼睛散发着光辉,嘴角噙着微笑,巴巴等着儿子朝他露出笑脸,说一声:是虚惊一场。 陆振中一不小心对上爸爸殷切的目光,心里一颤。 要不要当下就把确诊的消息告诉爸爸? 关于确诊的消息要不要告诉家人,他问过同学当医生的老婆,兼修心理学的朋友,也查过不少网上的资料。现在大家基本倾向于告诉患者本人。 告诉患者本人,把生命的决定权交给他。 只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 陆振中陷入纠结。姐姐陆玫态度很明确,依旧是“瞒”。瞒不过肺癌的时候,就往轻度上说。 陆振中发愣的时候,陆爸爸等不及,自己抢了过去。 目光逡巡一阵,陆爸爸目光逮到了“确诊”“肺癌”“中期II-III期”,眼中的光辉瞬间消失,脸色变得灰白,唇上也没了红色。 看了陆爸爸的面部变化,才知“大惊失色”这个词是多么精准。 陆振中连忙劝爸爸:“现在不同以往。现在很多癌症都像慢性病一样,爸爸千万别着急。”
陆爸爸手抓住陆振中,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儿啊,你可一定要救我。你可一定要舍得花钱给我看病啊!”
陆振中双手奋力抓住爸爸:“爸。你放心。”
陆玫被人拉着问路,一回头,看到爸爸呼喊让弟弟要舍得花钱救他。震惊之外,像木偶一样立在原地。她原以为,爸爸惜钱胜过惜命呢。毕竟一开始拖着咳嗽不去看病的人是他自己。 在陆振中的搀扶下,陆爸爸好不容易才回到车上。整个回嘉定的路上,陆爸爸像是丢失最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啜泣个不停。 “我一直想,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到头来还是真的。”
“为什么倒霉的人是我?我怎么这么倒霉!”
“我要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振中假装开车不能分心,嘴唇咬成一条线。陆玫坐在后面,默默隔一会儿给爸爸递一张餐巾纸。 到了嘉定安亭新苑,下车后,全靠搀扶,陆爸爸勉强走回了家。看来隐瞒病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确诊后,又花了几天的时间才确定治疗方案。要进行基因检测,进行免疫组化检查,看是否有靶向药可用,看是否能在免疫治疗中获益。如果两者不行,才会考虑化疗。每一项检查结果都需要等待时间。 陆振中原本计划只请一天的假,带爸爸首诊,同时带姐姐熟悉医院的环境。等后面做检查的时候,就让姐姐带爸爸过来。 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陆爸爸自从得知自己确诊肺癌后,人一下子变得意志软弱,身体虚弱。情绪不稳不说,还需要搀扶才能行走。陆振中实在无法走脱,只好向单位继续请假。 连请三天假后,项目副组长韩己成给他打电话,声音期期艾艾。虽然看不见面孔,可以想象得到,韩副组长一定很为难。 “我知道你家里生了变故,不该轻易打扰你。可是,实在捱不下去了。我怀疑我们走错了方向,需要你回来开一个研讨会。”
陆振中看一眼驼着虾背、哭丧着脸的老爸,幽深地叹了口气。 电话结束后,陆振中才意识到他没有接姐姐递过来的包子。 “吃吧,永和大王里买的。垫垫肚子。”
陆振中默默接了过来。 “你公司老板喊你回去上班?”
陆振中抬眼看一眼姐姐,慢吞吞摇摇头。 “我都听见了。还不肯承认。”
陆振中想解释是手下,又觉得没必要。 人人都是饼干,同时又是饼干里的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