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但很寂寞的时欧纯很快回复他:“亲疏远近有别……你老丈人家人多,忙得过来的话,不麻烦你也是说得过去的。”
原来,“女婿是外人”是不分地域的。 下午三点多,门外响起杂乱的声音。陆振中正在沙发上眯着打盹,看视频看困的小珍奇脚搭在沙发后背上睡得正酣。 房门打开了。 陆振中恍恍惚惚觉得眼前光线一亮,惊醒过来,赫然看到坐着轮椅被推进家门的老丈人。 他赶紧起身迎接。 老丈人明显瘦了一圈,脸上和脖颈生出皱纹,头发有些长,但衣着洁净,神态还像过去一样平和。老丈人一进家门就开始左瞧右看,看样子离家的时间比陆振中以为得还要长。 老丈人似乎不知道陆振中一度动过离婚的心,看向陆振中的目光依然温暖和煦。陆振中硬撑着跟老丈人搭讪,询问他的术后感受。 桑爸爸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起其他:“我在医院里,最想的就是家里的床。我要到家里的床上,伸开手脚,好好躺一躺。”
陆振中赶紧伸手帮着推轮椅。 “等等!酒精喷一喷。”
正忙着放从医院带回来的各种东西的桑白月适时喊道。 “小点声,珍奇在睡觉。”
老丈人和丈母娘异口同声。 桑白月忍俊不住,陆振中赶紧也跟着笑。 桑白月麻利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酒精,对着轮椅好一顿喷。空气里弥散着酒精的味道,陆振中在此期间摆平了心态。 时欧纯说,上海人家也不是千篇一律,也是各有各的过法,总体来说,是比较扛事的。可能是多少都有些家底,而医保又比较到位,真正因大病致贫的人家,远比因赌、因毒致贫的少得多。 既然看大病花不了多少钱,多花点小钱就变得容易。吃医院食堂,点外卖,或者请钟点工做饭,可以确保吃得无忧;请两位护工日夜照护,可以确保体力不透支。只要心态不崩,生活并不会因大病陷入一团糟。 既然生活不会因为生大病陷入一团糟,陆振中没有被麻烦到,也变得合情合理。 既然是合情合理,他又何须心虚。 理直气壮起来的陆振中坦然很多。 待酒精味消散过半,陆振中推起老丈人去卧室。半扶半抱,协助身体明显轻很多的老丈人躺床上。 手脚舒展开来的桑爸爸惬意地闭上眼睛:“就是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桑妈妈帮着盖上薄被,嗔笑道:“病一场,还会抒情了!你先歇着吧,蛋糕好了叫你。”
陆振中心里一惊。老丈人曾经托桑白月传话,让他准备欢迎他出院的蛋糕。虽然桑白月当时也说此事不用他操心,可他忘到脑后,问也不问,实在过意不去。 陆振中看向桑白月,桑白月秒懂:“昨晚就做好了,已经放在冷藏室解冻啦。”
陆振中回以微笑。有个能干的妻子,感觉……其实很不赖。 晚上,陆振中和桑白月并排躺在床上。偶尔打出的饱嗝里,还有奶油蛋糕的甜香。小珍奇就睡在跟大床拼在一起的小床上,夫妻俩说话不由压低音量。 陆振中自己先笑起来:“晚饭的时候,你在厨房忙,妈妈竟然劝我生二胎。”
桑白月接:“其实是老爸的意思。”
“不是认真的吧?”
陆振中笑不出来了。老丈人轻易不表态,除非是认真的。 桑白月摇摇头。 陆振中暗松一口气。他没有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也不重男轻女,前阵子捉襟见肘的窘迫生活,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能力有限。总而言之,他有珍奇就够了。 谁知,桑白月的摇头,只是不赞同,并不是否定的意思:“你敢相信吗?我爸在生死关头,最大的遗憾竟然是他孩子太少!”
“我妈已经铁了心,准备逼我们实现我爸的愿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千万不能妥协!”
桑白月极其严肃,反而让陆振中吃不准,疑心她在欲擒故纵。 陆振中结巴起来。 他不想再要第二个孩子,他想保住他账户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钱。同时,他又微妙地想起,他爸爸一直遗憾他没有儿子来着。 像极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陆振中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卧室里多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眼睛殷切地注视着他,频频向他传递肯定的意念。 陆振中不由往被子里缩了缩,口是心非道:“其实,多个孩子,多一分支撑。譬如,我爸生病那时,我至少,还有个姐姐可商量……” 灵光一闪,陆振中想起他爸爸生病的时候,他们家也没有麻烦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夫。安亭对于一条马路之外就是中山医院的丈母娘一家来说,也相当于远在千里之外吧? 不敢闭眼的陆振中,在被窝下慌里慌张摸到桑白月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他需要点力量,来对抗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虽然那是宠他爱他大半辈子的亲生父亲的眼睛。 桑白月随手关了卧室灯。 遮光窗帘质量好,室内黝黑一片。 陆振中赫然觉得眼睛在夜色中朝他逼近,近在咫尺。吓得他赶紧抱紧桑白月。 桑白月头朝他这边蹭了蹭,接道:“养个孩子太花精力了,我已经没有力气重来一遍。咱们看淡点人生,不要那么有执念。好好把珍奇培养好,一个顶俩。比生二胎可靠多了。”
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陆振中,陆振中赞同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桑白月昂起头,柔软的头发擦过陆振中的下巴:“怎么,你想生二胎?”
打死不想啊。只是,后背忽然寒毛倒立,是怎么回事? “累了,睡吧。”
桑白月翻了个身,想挣脱陆振中的怀抱。陆振中亦步亦趋贴上去,依旧把桑白月捞在怀里。胳膊上流过一丝气流,应该是桑白月无声在笑。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做噩梦才要紧。 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谜团,陆振中舍不得追问妈妈,准备让它随风飘逝。 从益林回到安亭,他已经很久不想这件事。 这件事却突如其来缠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