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一定是敏锐地察觉到电话这头气氛的突变,马上火速结束通话,让收尾尽可能定格在完美级别。 电话结束。 苍蝇小馆里的红汤面早已冷却。 金亚明热切发誓的劲头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胖嘟嘟的双下巴老板娘沉迷吃瓜的陶醉样,还意犹未尽地挂在脸上。 “唉,”金亚明叹气,“我怎么感觉,被吃绝户的人是我?我的工资,一半交给大哥,一半的一半交给琪琪。剩下的那四分之一,还不够我自己霍霍。现在好了,还要去养关关和她12岁的儿子。我是被人下蛊了吗?怎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情?”
陆振中拍拍金亚明的肩膀,权当是安慰了。 “走吧。”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开。 “对了,你现在住哪里?”
天已黑,陆振中决定好人做到底,决定送金亚明送到家。 金亚明愁眉苦脸:“和关关好的时候蹭关关的别墅。和关关不好的时候就回到琪琪那里。今晚……虽然关关会欢迎我,但我还是想静静。”
陆振中哭笑不得。听听,关关,琪琪,静静。这日子,没法更热闹了。 陆振中将金亚明送到松江一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荒郊野岭中傲然独立的孤零零小区后,驱车回家。快到家时,猛然醒悟:他家里还有个老娘呢! 停好车后赶紧小跑回家。 打开房门,果不其然,老娘端坐在离房门最近的餐椅上,面朝房门。那模样显然是等待已久。 陆振中连忙道歉,理由只能是忙工作,加班,算账。他语焉不详地描述着晚上加班的内容,试图蒙混过关。 老娘眼睛一斜,看向虚空:“尽瞎说!都说了我儿路上不会出意外,还一个劲儿地吓我!”
冷意扑面而来。 陆振中不由一哆嗦。 怯生生顺着老娘的目光望过去,啥异常也没有。 顺着寒意袭来的方向壮胆望过去,原来是客厅西边的窗户没有关。陆振中用唯物主义信仰武装自己,步伐沉稳地去关窗,拉下窗帘。客厅顿时温馨许多。 “妈,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陆振中才没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老娘,这么说,纯粹是为了提振气氛。 “啥?”
“你儿媳妇很可能已经怀孕。”
“你说啥!”
刚才还满脸不悦的陆妈妈,瞬间眼睛发亮,人也精神起来:“已经有了?太好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下我可以安生了。不用天天听唠叨了。以后我走了,也能放心见你们爸了。”
陆振中尴尬地接不上话。只能默默走到妈妈后背,帮她按揉肩膀。 “妈,你不要这么说话。你不欠我爸什么。你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当了他一辈子的出气筒,任劳任怨。劳苦功高。 家里穷那会儿,肉都吃不起,你也没有嫌弃过他;后来暴富,百万钱财过眼云烟,转手就打了水漂,你也没有抱怨过他。你真的不欠他什么。”
陆妈妈哆嗦着嘴,松弛眼皮的眼睛里慢慢蓄满泪花。她明显想说什么,但更明显地压制住了倾诉的欲望。她只是那么双眼含泪地发怔着。 陆振中不由再次想起爸爸临走那天,不肯闭上的双眼,血丝满布的眼白,乌青的脸钳紫的唇……寒意袭来,心魔顿起。 陆振中望着妈妈,突然有点怕她真的说出点什么。 母子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 陆妈妈心里有了盼头,人渐渐精神起来。陆振中喊她下楼散步,她也不再推脱。内敛的她,努力跟周围看娃的老太太们搭话。她要讨看娃经。 眼见妈妈逐渐融入安亭新苑的新生活,陆振中也深感满意。 陆振中和陆妈妈的充满憧憬的新生活,于半个月后被无情打破。 那是一个落叶纷飞的初冬半晌,陆振中带陆妈妈去赴桑白月的约会。是桑爸爸桑妈妈听说陆妈妈在安亭已住一个月,坚持要尽地主之谊,请陆妈妈吃大餐。 桑白月心里高兴,松了口。 两家人在集集小镇碰头。庄园似的集集小镇里,陆爸爸特意选了个烤全羊的套餐。亲家相见,气氛一般。好在一般热闹的气氛里,流淌着一种真诚。 在上海,亲家不必和睦相处。 处得来就多聚聚,处不来就各自安好。谁都不必委屈自己。面子工程并不能碾轧里子。甚至有些至亲,诸如兄弟姐们们之间,极少来往。同住魔都这座城,一两年不见面也是有的。那些因为争夺房产而反目成仇的,也并不稀奇。 总之,说人情单薄也好,说自由开明也好,魔都人与人的交往,相对自我。 大家落座,说些淡淡的闲话。提前预定的全羊很快被推上桌。 陆妈妈有问则答。她本人并不会主动开发话题。她几乎自见到桑白月,目光就一直殷切慈爱地粘在桑白月身上。桑白月看上去心情极好,肌肤透亮,发丝柔软。她甩着及肩短发,眉飞色舞。神情弥补五官的不足。 “告诉你一个超级好消息。”
桑白月凑近陆振中。 陆振中的隔壁就是陆妈妈。陆妈妈眼不花耳不聋。包房里并不喧闹,她轻易就听到了桑白月说话的内容。 “我没有怀孕。”
陆振中和陆妈妈同时皱眉,同时30度侧头向桑白月。 “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冲动了。”
桑白月意有所指的笑。陆振中尴尬地跟着笑笑。陆振中心里无疑是失落的。 陆妈妈的心情已非“失落”所能形容。她手举着筷子,筷子里夹着一块馨香羊肉,却不知该将手往哪里送。 桑妈妈狠狠地瞪桑白月一眼,特意用普通话说道:“侬是故意气我的吧?想让我死不瞑目,你就坚持到底。”
说完,桑妈妈双眼含泪,望向陆妈妈,“二胎的所有费用,我跟老头子出。就这,夫妻俩还不肯养。我真的是!”
桑妈妈拿手帕擦眼角。 陆妈妈转头向陆振中。眼神中包含千言万语。 桑白月担心的催生力量,终于历史性汇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