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撒谎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否认。这是否意味着……桑白月坐进驾驶位,陷入思索。 “想什么呢?”
陆振中帮孩子们扣好安全座椅上的带子后,坐进驾驶位。一回头,看到桑白月拿着手机出神,随口问道。 离过年就剩2天时间,他们这是要从市区银杏苑搬家到安亭新苑小住。同往的还有安亭土著华嫂。华嫂意志坚决,铁了心要给丈夫和儿子惩罚,过年也不打算回家。 虽然安亭新苑只有两间卧室,陆振中和桑白月还是很欢迎华嫂。除了华嫂干活卖力外,还因为处久了,已处出感情来。 “群里发生了点小问题。”
桑白月放下手机。 “那个秘密交换群?”
桑白月朝陆振中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什么小问题?”
陆振中随口问。他并不真的感兴趣,不过是表示关切而已。 “群里有个在创业公司当创始人的姐妹,经常会发表一些企业管理和用人心得的话。当初她和你的同事冰步琳并称工作狂,只是若琳是员工式工作狂,她是老板式工作狂。”
陆振中心想,他干脆不要告诉桑白月,冰步琳如今也调了部门,又成了压他一头的上司了。 冰步琳到了新能源部负责周边采购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肖总在时的一盘散沙凝聚了起来。陆振中将之视作颜值的力量。 部门经理又靚又飒,员工自然向心力强,荣誉感高。 “群里还有一个在小学当美术老师的姐妹。她提议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家聚一下。毕竟我和若琳已经线下认识了。可是呢,创业的姐妹就是不肯松口。你怎么看?”
冷不丁被问,陆振中只好分点精力去思索。 路是开熟的路,加上临近过年,路上车辆大为减少。不妨碍陆振中腾出一两分精力。 “可能是不想让单纯的关系复杂化?”
桑白月打了个榧子:“有道理。”
说罢,她把来自陆振中的推理发在了群里。此举算是解了若曦的围,同时给了若梦台阶。一举两得的行为,赢得若琳的赞赏。 凝滞的48小时交换群,又开始活泛起来。不过,若曦不否认自己是男人的印象,算是给大家留下了。 到了安亭,陆振中带着小珍奇贴春联,贴窗花。桑白月走来走去为桑子奇忙碌,华嫂在厨房里烧饭,陆妈妈坐在餐桌后,来来回回注视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她的表情,时而清醒,时而困惑。 晚上,满桌饭菜上桌,色香味俱全。陆妈妈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她用手剥了一个虾,伸长胳膊,放进了小珍奇的碗里。 桑白月瞬间就梗起了脖子。 陆振中连忙清嗓子。他太懂桑白月了,桑白月一定会嫌弃他妈妈用手剥虾脏。他不停递眼色,想让桑白月避免刺激他妈妈。 桑白月循着清嗓子声撞见陆振中递来的眼色,挣扎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眸。 没有卫生概念的小珍奇,夹起碗里的虾,吃了起来。陆妈妈咧嘴笑了。陆振中看到,也笑了。只有桑白月笑不出来。剜了陆振中一眼后,桑白月撇过头,不再盯着女儿看。相当于放弃阻挠了。 陆妈妈高高兴兴继续剥虾,剥个不停。小珍奇不得不出言阻止:“奶奶,太多了。不要再给我了。”
“哦好好。”
陆妈妈从谏如流。 家里如此和睦,陆振中心里那个高兴! 年初二的时候,姐姐陆玫拖家带口乘坐火车来安亭。上次见大宇和小玉,已经是八九个月前。大半年不见,两个孩子齐齐窜了身高。大宇俨然与陆振中等高,只是肩还不够厚实;小玉也快与她妈妈等高。 这次,好多年不见的康姐夫也一起到了。 在深打工的康姐夫,为了过年时的三倍工资,为了节省旅费、过节开销,硬是在外3年不曾回家。 这三年里,老丈人去世,丈母娘生病,孩子升学,家里老父亲偏瘫……通通与他隔了一层纱。他一个人在外,孤独大于辛苦,久而久之,反而生出疏离式的超脱。 陆振中打开房门,看到与姐姐并肩而立的康姐夫的第一眼,竟然是:好年轻啊。 以前在工厂,后来到商场里做保安。常年居于室内,无关风吹日晒,康姐夫看上去又白又嫩。据说因为时常利用手中职权放水员工通道进出,康姐夫没少获赠奶茶。又因给商场内某高档餐厅当打烊后的洗碗工,康姐夫看上去唇红齿白,营养极好。 相比之下,陆玫就显得灰头土脸,人老珠黄。 夫妻二人不仅很显年龄差,连衣着打扮也隔着时代。康姐夫是潮男休闲装,陆玫是乡镇风花朵至上大妈装。 陆振中看在眼里,脸上笑着,心里刺痛着。 桑白月很喜欢大宇和小玉,忙着招待孩子们。 陆妈妈稳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满屋的孩子们。陆玫坐过去,拉着妈妈的手,热切地道起昔日相识的邻居们的家长。 康姐夫跟陆振中天南海北的瞎聊。言谈间有种意气风发。 华嫂待在厨房里做饭。忙碌是她驱逐多愁善感的不二法宝。 陆玫聊着聊着,发现了陆妈妈的异常。她找了个机会,将陆振中拉至阳台:“妈怎么了?”
“嗯?”
陆振中试图打马虎眼。 “她像变了一个人。看上去笑盈盈的,可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却对什么都没有热情。她好像忘了以前的邻居们。这才分别一年多。没有理由淡漠成这样。这不正常。”
陆振中敷衍不下去了,只好适当公开:“妈思想压力太大,一度压垮了她自己。中间有几个月,她出现幻觉,总跟过世的爸爸说话。我带她去精神卫生中心治病,医生留她住了两个月的院。前不久刚出院。”
陆玫手飞快捂住嘴巴,脸还没有转向别处,眼泪已经冲出眼眶。 姐弟俩单独待在阳台内,房间里的热闹像是背景音,衬托得阳台越加安静。 陆玫没有追问是什么思想负担。这本身就不正常。 陆振中于是知道了姐姐同样知晓秘密。 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一个永生无望加以讨论的秘密。 一个拖垮了妈妈、拖拽住了家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