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名字的?”
陆振中饶有兴趣地问。 自从发现徘徊在矢智边缘的妈妈,因为两个孩子而日益正常,甚至能干以后,陆振中的心理压力大为减少。加上桑白月的丧父之痛在恢复,陆振中被乌云笼罩的生活,有云开雾散之感。 “刚过去的春节假期里。”
“你不是说你七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斯麦无力地摇了摇手中的手机。陆振中明白,没有开口,不代表没有交流。 “路小姐未婚吧?”
陈斯麦痛苦地点点头。 “女追男?”
瞧陈斯麦的难受劲,像极了内心充满了痛苦的挣扎。旧妻和新爱之间,道德和私欲之间,约束和放纵之间,越是像陈斯麦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越难抉择吧。 陆振中做隔岸观,心里还蛮愉悦。现在的他,宁要平淡,不要刺激。 听闻陆振中的话,陈斯麦吃惊地看他一眼,道:“你说什么呢!你完全想岔了。”
“哦?”
“路欣然是她,她大姐的婆婆的二弟妹的小儿子的大女儿。”
陆振中换算不出来这样的人际关系应该彼此称呼什么,而且摸不懂此中的重点。 陈斯麦继续说道:“过年的时候,路欣然加我微信,我看她标注是公司同事,就通过了。之后,她我发了一张照片。”
陈斯麦说不下去了。 陆振中多少会意。照片一定是跟“她”有关。 “先去吃饭吧。”
陆振中折中道。在他的生活经历中,像陈斯麦这样陷入命运悲剧的,还从没有见过,无从给建议。 陈斯麦抓了几下自己的腿,摇摇头:“我腿不听使唤了。”
陆振中伸出胳膊,准备搀扶陈斯麦。陈斯麦努力了几次,始终不能抬腿站起。他两手捂住脸,叹气道:“活该我现在这样。她吃苦受罪,我凭什么大鱼大肉?”
没有办法就这样把陈斯麦抛弃在车中,陆振中向冰步琳请假。陆振中提议送陈斯麦去宛平南路600号。并不是因为他妈妈年前刚从那里出来,而是,他怀疑陈斯麦突然丧失行走功能,极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的。 陈斯麦并没有惊慌,他揉搓着腿,自嘲道:“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缓一缓,会自己好的。”
陆振中强烈建议陈斯麦去三甲医院做一个系统检查。陈斯麦摇摇头,不肯松口。优柔寡断的样子令陆振中看了生气。 他不顾陈斯麦的反对,开车去瑞金医院。 果不其然,还没有瑞金医院,陈斯麦就恢复了对双腿的控制权。他来回高抬腿,向陆振中炫耀。陆振中等红绿灯的时候,替人担忧的情绪退却,不再强求陈斯麦就医。 已经错失了部门聚餐的机会,陆振中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馆,要求陈斯麦请客。陈斯麦求之不得,高高兴兴请陆振中吃了一顿涮羊肉。 冰步琳没有追问过陆振中到底因为什么事没有参加聚餐;但陆振中从冰步琳望向陈斯麦的悲悯目光中,总疑心冰步琳其实同步知道了发生在陈斯麦身上的离奇故事。 陆振中倒是很有兴趣,想找机会问问冰步琳如何看? 一周后,桑白月带着桑妈妈来到了安亭。 陆振中提前得到消息,通知华嫂多备点饭菜。陆妈妈沉浸在带孙子、孙女的快乐中,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猛然听闻亲家要来,陆妈妈忽然抱住正在地上爬的桑子齐,目光闪烁,左顾右盼,似乎要找藏身之处。 陆振中看得心里一紧。 他这几天过得太舒服,太放松了,都忘记他儿子是老娘的药这件事了。 看来,他要想方设法留下儿子,不能让儿子被丈母娘带走才行。 掐准时间,下楼接丈母娘。陆振中正要抬脚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他回头对妈妈说,让她千万不要提桑爸爸。 “为什么?”
“春节前,他已经驾鹤西游。”
“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你生病住院。后来,怕你受影响,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陆妈妈脸上的敌对情绪,渐渐变成怜悯。 很快,瘦到近乎皮包骨头的桑妈妈和清瘦了一圈的桑白月相继到了。陆妈妈心中有怜悯,言语间有慈爱,和蔼热切地跟桑妈妈和桑白月说话——十句话里有九句无法被听懂,但不妨碍现场气氛融洽和睦。 陆振中提议桑白月和桑妈妈只带走小珍奇,毕竟小珍奇要上幼儿园;至于不上学的小家伙儿,就留在安亭。 “这样,妈妈可以轻松些。”
桑妈妈低头沉吟,很有半推半就的感觉。沉吟片刻,她抬起头注视陆妈妈,亲切的握着陆妈妈的手,下一秒,“要辛苦姊姊你了”就要脱口而出,陆妈妈已经忍不住提前喜形于世。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直没怎么有存在感的小家伙儿,突然用浓郁的盐城方言喊了一串“爸爸”。 桑白月抢先她妈妈一步,张口拒绝了陆振中的提议。拒绝得铿锵有力,不容回旋。 陆妈妈的笑僵在脸上。 桑妈妈的“要辛苦姊姊”的客套话憋在唇齿之间。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向桑白月。 桑白月有些气急,态度因此更显坚决:“不行!你妈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桑子齐打小就一口方言吗?那我那些英文胎教、世界名曲胎教,不都白费了?”
陆妈妈像是被利箭射中,她踉跄起身离座,接连晃动两步,摇晃着身子,凭空抓了一把,正好抓住陆振中的胳膊。一扭头,老太太一头扎在她儿子的怀里。 “没有齐齐,我还活什么劲儿。”
老太太呜咽哽咽,气如游丝。 陆振中充满责备地瞪桑白月一眼,用力扶住老娘,用方言回应她的方言。一阵安抚之后,陆振中扶妈妈坐沙发上。 这一回,他没有劝他妈妈忍一忍,等一等,而是直接怼向桑白月。 “我小时候没听过什么高级胎教,不也名牌高校硕士毕业?我十岁之前,只在新闻联播里听过普通话,现在不也说一口比你还标准的普通话?”
拿自己的长处压桑白月,这在之前,可从没有发生过。 一是陆振中不屑于,二则其实他也没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