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经历时尚不知珍惜的流金岁月 （1） 桑白月不敢回忆养小珍奇时的痛。 麻醉还没有真正起效，凌晨被叫醒的医生急不可耐地拿出侧切的剪刀。痛在麻醉药的麻醉下，变成顿痛和顿痒。她大哭起来。 医生呵斥她，快闭嘴。 一旁的助产师心生怜悯，替她说话：也许她是真的痛呢。 医生换副腔调跟同事柔声解释：我是怕她吸进太多空气，待会儿肚子涨。 无从分辨真假的桑白月，无助地躺在产床上，眼泪从眼角无声流出，流进凌乱的鬓发。那时候，她打心底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养小人人了。 一眨眼，肚子已经又鼓了起来。 说是一眨眼，其实已经过去了小5年。 这五年里面，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没有足够的时间或心情，都无法厘清道明。 小珍奇在上长颈鹿英语课，咖啡店打了遮阳伞的小圆桌上，杯子里颗粒饱满的橙汁尚且半满。斜照的夕阳从楼缝里穿过玻璃窗，不约而至，打在橙汁杯上，给黄色的橙汁杯镀了层淡金。 桑白月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垂眸在自带起伏节奏的大肚皮上，心思飞扬，自己盘点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本来确实是打定主意不要老二的。她这辈子，并不想活得太深刻，凡事浅尝辄止最好。本着这个原则，有一个娃，当一回妈，足够。 例假迟迟不来，验孕棒上验出两条杠，她凌晨赤脚坐在马桶上，第一反应竟然是捂嘴笑了。像是假意说不要礼物的女孩，最终收到礼物时那样笑了。 对外，她声称老二是天意的安排。 其实，内心早已领悟，老二是爸爸和老公陆振中合谋的产物。 爸爸说出陆振中的隐藏心愿在先，口非身直的丈夫潜心执行在后。两个男人彼此呼应，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最终默契地达成心愿。 被算计的桑白月输得心甘情愿。 她甚至不愿意去分析，是为爸爸输高兴得多一些，还是为陆振中输高兴得多一些。 本能反应应该是为爸爸输高兴得多一些吧。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哪个人爱她爱得深刻而纯粹，无疑是爸爸了。 下雨时为她挡雨，刮风时为她遮风，被妈妈骂时把她捂在怀里，被邻居阿姨讲怎么还不结婚时把她扯到身后……无论她怎么样，总是率先为她找到借口的老爸，爱她爱得不计成本。她无以回报，满足他的遗愿，自然当仁不让。 但仔细想想，似乎为陆振中高兴得更多一些。可能，他才是往后余生陪伴她更多的人？ 初识陆振中时，正是被逼婚逼得紧的时候。那两年，姆妈跟念经的唐僧似的，叨叨得她有家不想回。饶是如此，她还是摒着，坚持要嫁给爱情。 也怪她有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无论他们衣着多么光鲜，谈吐多么迷人，她总能发现他们身上的致命弱点。她嫌弃他们虚伪，浮华，目光短浅……毒舌同事嗤笑：你嫌弃他们，根本原因是因为这些男人都看不上你吧？ 桑白月登时目瞪口呆，继而脸色血红。 是了，她只顾挑别人，忘了自己长相并不出众，忘了世界永远是重颜值而轻内心的世界。 有多少男人肯放缓步伐，透过平凡面孔细细看她色彩斑斓的内心呢？ 答案虽然是否定的，毒舌同事尖利的笑声却让她暗中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还不能是绣花枕头。 后来，果然被她遇到了陆振中。 算是现实版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为了捕获陆振中，她可没少花功夫。多少个夜里，下了班之后，她俯趴在床上，就着床头灯恶补汽车有关的知识。 跟陆振中约会的日子，那些随口而出的妙曼感悟，睿智话语，新奇观点，无一不是事先的彩排。她努力演出一个聪颖、有趣，同时不乏深度的精神时髦小姑娘。陆振中犹犹豫豫，若即若离，最终死心塌地。 一直到小红本拿到手，骗婚成功，她才真的暗中松一口气。 婚后，自觉根基不稳的她，勤快地每天通勤4小时，翻山越岭回到安亭的家。她勤快地打扫家，贤惠地做面包点心，看上去非常享受婚后的小日子。 实则相反。 她厌恶例行的晚饭晚吃，厌恶千篇一律的饭后洗碗，厌恶拿着湿答答的抹布擦餐桌，甚至不喜欢身边睡着一个沉甸甸的男人……终究是心里的感情不及表现得那般喜欢，所以样样“享受”都是受罪。 陆振中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男人。为了留住这样一个顶配，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她明白，并在心里反复拷问自己：她预备付出怎样的代价？ 权衡，推演，掂量……最终的结果很俗套：给他生个孩子。 半年后，桑白月如愿得偿。 将显示怀孕的验孕棒递给刚从酣睡状态醒来的陆振中，陆振中大喜过望，盯着那简简单单的两根线，久久不愿松手，咧嘴傻笑。 她也笑了。母凭子贵啊。 借口怀孕，她迫不及待搬回市区，搬回熟悉的生活圈。 工作日的夜里，她一个人翻滚在大床上，真·做梦都能笑出声。漂亮！这场目标是婚姻的明守暗攻战。 她为自己的能干，感到深深的满意。 却不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发现陆振中在婚恋市场依然畅销，是诞下女儿的第二年。 她看似对他大大咧咧无比放心，实则陆振中从安亭来到家里的每个周末，每次他去洗澡，她都会偷偷开他手机。密码没换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回，密码没换，换下的衣服上却沁出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闻香识人。 桑白月仿佛看到一个清新、娇气、鬼灵精怪又缠磨人的小妖精。那一瞬，铺开的心一下子卷了起来。心中警铃大作，拿衬衣的手隐隐发抖。 本能反应让她意识到，她要比她想的要在乎他。 她必须打探出来陆振中隐藏的秘密，并亲手将之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