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程明阳开车送江晚上学。笨重的铁皮像是黝黑的甲龟,趴在柏油路上,慢吞吞的往前移。太阳挂在东方的天际,金的光铺散洒下,逼人眯缝起眼睛。程明阳翻下来遮阳板,堪堪挡上放肆的阳光。急躁的车笛声此起彼伏,和煦的风顺着窗户缝溜进来。江晚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一支烟含在唇间。刺鼻的汽车尾气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卷杂在一起。吐一口烟气,江晚把烟夹在指尖,侧着头漫无目的的看着车窗外面。骑车子的学生成人,飞快的从眼前越过。高峰期的早晨,任何一种代步工具都比骑车行驶的要快。路边的树叶懒懒的挂在枝头,有几只小鸟立在上面,四处张望着,然后向着一个方向飞走。车里的收音机正播着天气预报:“预计,12日16时至13日16时,本市将继续迎来大雨到暴雨天气,局地大暴雨……部分地区可能出现小时雨强50毫米以上的强降水……”一截烟燃到尽头,江晚眯了眯眼,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她偏头看天,晴空旭日碧蓝如洗,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不过早秋的天一向阴晴不定,这一秒是风和日丽没准下一秒就会雷雨交加。江晚支着脑袋看向驾驶座,车门上插着一把叠的整齐的雨伞。她又想起了,昨天程明月伤痕累累的脸。她想,整日麻烦缠身,从不关注自己身体的人,肯定不会记得带伞。如果真的下雨,又要挨淋回去了。“程大哥。”
她说。程明阳转头看向她,问:“小姐,怎么了?”
江晚指了指拿把伞,“帮我拿一下雨伞。”
程明阳疑惑,事实上早晨管家已经为江晚准备了一把雨伞,且上车前由他转交给了江晚。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哎了一声,抽出伞递给江晚。江晚接过来雨伞,通身黑色的伞布,木质的伞柄有点檀木的香味,在伞柄底部刻着小小的一个“江”字。在手里颠了颠,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她把伞放进书包里。雨说下就下,中午的时候,大片的乌云涌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趴在学校上空。窗外雷声轰动,一口气憋足连着响了四五声。猛烈的风狂吹,天上的雨倾尽全力往下泼洒。教室里面瞬间炸了锅。早上的天那么晴,谁也没想到会下雨,不少人都没带雨伞。放学铃声刚响,学生们都挤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大雨哀嚎。“啊,我没带伞,晚上怎么回家啊!”
“怎么下这么大!”
有带了伞的学生,看着瓢泼大雨在那暗自庆幸。还有少数的,一看到下雨就兴奋的呼出大喊。比如——“哇塞,下的真大!”
张雯彩站在窗户边上,摇着江晚的胳膊,“江晚,你快看,操场都淹了,那么多水!”
她的眼睛兴奋的都亮了。“你带伞了没,咱们去淋雨吧!”
她看着外面移不开眼,背着手拍江晚的肩膀。江晚在座位上坐着,目光却在关注着程明月。一如既往地,程明月还趴在桌子上睡觉,校服盖在头上,周围喧哗声都没能把她吵醒。也不知道她晚上都几点睡觉,每天都这么困。程明月每天都在兼职打工。自从三年前初中毕业,程明月就搬出了江家,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为了切断和江家的关系,她甚至不和程明阳再有联系。江晚听到过她和程明阳的争吵,只要程明阳还在江家工作一天,她就不认这个哥哥。说到底,就是因为程明阳是吸血鬼的下属。他们的双亲都遭到了吸血鬼的毒手,双双丧命。程明月心里过不去那个坎。虽然程明阳不止一次的明确告诉她,是江家救了他们,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江家是他们的恩人,应该报恩。但程明月心里早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发誓不论如何与吸血鬼势不两立。江晚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窗外,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盆泼的大雨浇盖而下,雨幕帘连,水雾腾升。呜鸣的大风吹着雨幕朝东斜扫,操场边上一排排的长枝条的老柳树歪着脖子迎风矗立。学校食堂在实验楼的地下一层,从教学楼三楼就能横穿到实验楼。高三年级在教学楼四楼,张雯彩拉着江晚从三楼穿过去去食堂买饭和教学楼的环境相比,实验楼的环境可以说是满目狼藉。两栋楼由一条连廊连接,平时门都是锁着的,今天下雨破例被打开。学校一般都只注重课本知识的学习,实验楼可谓是人迹罕至。走廊里光线很暗,地上的瓷砖上肉眼可见的蒙了一层灰,角落里还零散有几个喝完的饮料瓶子。张雯彩跟江晚吐槽:“这真脏,这么多实验室都不让咱们来。”
她一边走着,还凑近教室门,从玻璃往里看。仪器倒是挺齐全,就是没怎么见过。“我去,江晚你快来看,那还有标本呢。”
张雯彩小声喊,招手让江晚过来。江晚也有点好奇,高一上物理课的时候倒是来过实验楼,但只去了四楼,三楼的生化实验室确实没有见过。她走过去,隔着玻璃看过去,很多动物标本,还有昆虫什么的,再往里面就是盲区了,很多都看不到。两人很快走到了楼梯口,张雯彩意犹未尽。“看不出来,咱们学校这么有钱呢,简直深藏不露。”
江晚笑笑没说话。在楼上磨了半天时间,食堂的人还是不见少。因为下雨的缘故,学生都只能挤在学校里吃饭,食堂自然爆满。往日里人虽然多,但也不会到这种程度。有一个现实的原因——食堂的饭是真的难吃。张雯彩站在食堂门口,望着里面乌压压的一片人,吐槽:“这么多人……”她担忧的看了眼江晚,问:“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去买,咱们还回班吃?”
江晚无奈的笑了,自己可不是娇弱不堪的公主。“没事的,我和你一块去。”
她背着手,在张雯彩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朝挤满人的食堂窗口走去。江晚看着品类繁多的招牌,犯了难。她实在吃不下人族的食物,往常都是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喝一杯香甜可口的牛血。可现在却有了张雯彩在身边跟着,不吃难免会惹怀疑。江晚明白,只有像人族一样生活,才是消除一切被揭穿的可能性的最好手段。她硬着头皮,走向排队相对较少的窗口。“美味时蔬”,一个买果蔬沙拉的餐位。老板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姐姐,脸上露着甜甜的笑容,热情的招待着每一个学生。“同学,吃点什么?”
她一只手拿着夹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塑料的透明盆子,架在食材上面。有水果有蔬菜,江晚面露难色。“什么好吃?”
她问。年轻老板也是有经验的,一看这架势,主动地报起推荐食材。“你可以每样都来点,看个人口味了。”
老板指着橱窗里的果蔬,说:“像苹果、香蕉、火龙果这种水果都是要的比较多的,蔬菜的话就紫甘蓝,黄瓜。”
“你看来点什么?”
老板又把选择权交给了江晚。江晚也没什么主意,就说:“刚才你说的都来点吧。”
“好嘞!”
老板麻利的夹点这个夹点那个,很快就有了小半盆。看着老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江晚连忙制止。“可以了,就这些吧。”
“就这些了?好嘞。”
老板把盆里挑好的放进一次性小纸碗里,又往里面放酸奶什么的小料。都弄好了,老板把纸碗放在电子秤上看了下,满满一小碗,“16块。”
她把小碗装到塑料袋里,又往里放了一个小叉子,递给江晚。付过钱,江晚提着袋子寻找张雯彩。张雯彩还在窗口等餐,江晚找过去。张雯彩看着别处,江晚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谁知张雯彩却像见了鬼一样,吓到差点跳起来。她转过头看是江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江晚疑惑,“怎么了?”
张雯彩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鬼鬼祟祟的小声说,“你看那边。”
她指着某个地方,江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没,那个短头发的,穿着蓝衣服那个。”
江晚看了一眼,张雯彩说的那个女生,化着浓妆,和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她收回视线。张雯彩继续说,“她就是咱们高三大姐大,路林玉我跟你说,以后碰见她可千万要绕着走。”
张雯彩低着头凑到江晚耳朵边小声说,“听说她跟社会上的人有联系,惹事不怕大,那天我看见在巷子里面打程明月的人里,就有她。”
窗口里面吆喝一声,张雯彩的打卤面好了。她应声过去,从老板手里接过,拉着江晚边走,还继续说:“都传言说她是什么彪哥的女朋友,好像混的挺厉害的一个人,难怪她什么也不怕……”后面再说了什么,江晚就没再听了。她微微侧头,视线留在路林玉身上。江晚眸色暗沉,嘴唇轻抿。就是那个人,害的程明月满身是伤。回到教室,没有程明月的身影,外面下着大雨,也不知道去了哪。张雯彩把桌子推到江晚的旁边,笑嘻嘻的说:“拼个桌。”
江晚也不反感,便随她去了。张雯彩边吃还一边吐槽,“学校这打卤面真咸,要不是不能出去吃,我绝对不吃这个。”
她又问江晚,“你就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江晚小口小口的吃着苹果,细嚼慢咽。面对张雯彩的疑问,她只说了两个字:减肥。相比于熟食热菜,水果沙拉这类生冷食物,对江晚来说刺激性还算小一些,但吃了之后还是会有反胃的不适感。胃里的烧灼感又刺激着她的神经,稍微一动便疼得厉害。收拾好剩下的垃圾,江晚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走出教室。她经过楼梯时,想也没想就拐了下去。胃里的疼痛让她每一步走的都很慢,但她却绝不会选择去教学楼的卫生间。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如果被同学撞见,随然身份不至于暴露,但少不了解释的麻烦。然而外面还下着大雨,她又不能冒着雨跑到办公楼的卫生间。江晚想了想,现在最好的选择就只有实验楼。那里很少有人经过,很大几率不会有学生在。江晚强忍着不适,又下到三楼,从连廊返回实验楼三层。两栋楼的构造差不多,江晚猜测这层的卫生间也是在楼道尽头。她走过去,果然没错,和教学楼的略有不同的是,实验楼的卫生间有不少单独的隔门。江晚推开最里面的一个进去,锁上门,悬着的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又是折磨人的催吐,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靠着墙微微喘息。外面的门忽然响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江晚立刻噤声,呼吸也放缓。外面的人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声哗哗响起。“玉姐,彪哥没事吧?怎么进去了?那东西还有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玉姐?江晚觉得名字有点耳熟,从张雯彩口中得知,那个大姐大的名字里,就带有一个玉字。她背靠着隔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短头发,蓝色的短袖,校服松垮垮的系在腰上。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景,但江晚确定,是路林玉无疑。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路林玉,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从包里拿出来口红照着镜子补妆。“好像是在医院里闹事了,估计是他那个小弟东西注射多了。”
注射什么东西?江晚略做思索,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录像,对准外面。张雯彩说过,路林玉和社会上的人是有交集的,如果真能得到些有用的事,以后也许用得到。路林玉把口红放回包里,旁边的卷毛女生递给她一根香烟,狗腿的替她点上火。路林玉抽了一口,转过来靠在洗手台上,继续说“不过货暂时拿不出来了,昨天警察还查了场子。最近风声紧,还是要避避风头的。”
她撇了一眼卷毛,“你还真用上瘾了?我可告诉你,那吸血鬼的血不是咱们能把握住的,你可别用多了。”
卷毛讪笑,“我知道,就用了一点,感觉特别好我有把握,您到时候再找彪哥要点,多少钱都行。”
路林玉白了她一眼,又吸了一口烟:“行了,我知道了,等他出来我跟他说一声。”
她把烟掐了,又洗了洗手,“行了,走吧,一会锅盖他们又催了。”
“唉,好好。”
外面的声音结束了,江晚推门出来,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她们谈话,有些出乎江晚的意料。她点开手机,把刚才录到的视频保存下来。不难猜出,路林玉与社会上的黑暗交易有一定的牵扯。从她们交谈的内容来看,这种交易必然与血族的血液有很强的联系。据她所知,这种交易再人族法律里是被禁止的。正常的人族,一但注射血族的血液,就会向血族的体质变异,使他们拥有血族自愈的能力和强大的体格。甚至有人谣传,注射了足量的血族血液,就能获得长生不死的能力。这就使得这种血液交易必然就成了一门暴利买卖。有买卖就会有伤害。江晚下意识的摸了下颈间,那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这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为了获取血族的血,一股势力迅速发展起来。那些自称是吸血鬼猎人的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他们编造谎言,称吸血鬼屠害人族,引起民愤。他们又自称正义之士,声称为民除害,肆意捕杀血族。在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被称为英雄。但只有真正的血族才知道,那些吸血鬼猎人猎捕血族,抽取他们的血液,再转卖给这些地下市场。使更多的人族变成“吸血鬼”。最近吸血鬼伤人事件频发,路林玉还在这里顶风作案。江晚手指摩擦着手机边缘,这段视频虽短,但她有把握一但公布,路林玉就必然会身败名裂,前途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