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抬起手臂，指着门口，语气冰冷。“别等了，你现在就去！快点去把你主子请回来！”
“走着瞧！”
李奶娘骂骂咧咧离去。“我呸！什么高门贵女，还不是要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等太太回来，要你好看！”
翠鸽瞧着李奶娘远去的背影，满脸担忧。“小姐，你这样对李妈妈，太太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翠鸽和京瑶一样，也是薛弄玉救回来的女孩。不同的是，小丫头知恩图报，事事以薛弄玉为重。她们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比手足还亲。也因此，私下里，翠鸽总会唤薛弄玉小姐。白亦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怕什么，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翠鸽心里既惊且喜。小姐终于不忍了，可小姐不是最怕太太了吗？她悄悄拉上白亦衣袖，“小姐，太太回来要是找理由打你，你就往我身上推，翠鸽皮糙肉厚，不怕打！”
真是傻姑娘。“你记住，我身边的人，只有我能教训，其他人敢动你一指头，你就给我打回去！”
翠鸽懵懂地点点头。天色渐渐暗下去。院子里也掌起了灯。齐子书出去半晌也不见回来。白亦一肚子的疑问，只能暂且搁置。直到晚饭时分。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慕玉院。“不好了夫人，主君……主君冲撞了摘云台那位，怕是……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太太还在城外寺庙沐戒，过几日才能回来，您，您快想想法子啊！”
在邺国，摘云台与皇权，向来分而治之。摘云台国师，是万人奉祀的神明，齐子书一个小小五品文官，冲撞国师，确实是要受棍刑。正在整理被褥的翠鸽一愣，小声嘀咕道：“打死他才好，那样的孬种，除了一张脸，哪里配得上我们小姐。”
白亦对这句话很是赞同。齐子书死不死的，她本也不甚在意，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很想当面问一问他。白亦撂下用膳的筷子，转头问管家：“齐子书是怎么得罪商珩的？”
她这三年，一半时间都在沉睡，外界消息知之甚少，对摘云台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管家眼中生出几丝古怪之色。“夫人，老国师昨日已仙去，今天是新国师继任的日子。”
白亦惊了惊，难怪，难怪那阵子会听到钟声。可商珩正值壮年，怎会突然去世？想到父亲和摘云台也算有几分交情。白亦起身对管家道：“去备车吧。”
“是，夫人。”
翠鸽很是不情愿，“小姐，你真要去？”
“嗯。”
小丫头叹了口气，走过来放低声音。“小姐你干嘛要蹚这浑水，那罗刹鬼可不是一般人。”
白亦蹙眉，“罗刹鬼？”
“是呀，外头都说，‘宁触帝王尊，不惹罗刹鬼’，罗刹鬼，就是现任国师，九宴的称号。”
九宴，九宴……九宴？白亦将这陌生的名字反复咀嚼。确信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号人物。说话间。管家已经套好车。白亦领着数十家丁出了府。与此同时。白府西北角。瑶禾院东厢房的门开了。京瑶身着夜行服，悄然跃出院墙。她一路飞檐走壁，来到湖中画舫。圆窗处，有一人。身披赤色斗篷，斜靠在小榻上。细碎的光，勾曳过那人脸上银质面具。京瑶单膝跪地，头埋得很深。“主子！”
面具后的人，微掀眼皮，视线落在京瑶肿胀的脸颊上。“你这脸，谁打的？”
声音似男似女，叫人辨不清。“属下无能，让白亦摆了一道。”
京瑶俯身磕头。将白天之事娓娓道来。“有意思，她果真与你动了手？”
京瑶不敢抬头，“确实，不仅如此，白府后院今日也有些反常。”
那人一愣，随即嗤笑。“我让你去伺候姓齐的，可这个伺候，是叫你去给他管理后院的吗？”
京瑶沉吟一会儿，只得实话实说。“他不行。”
“不行？我可听说，孩子都生下来了。”
话毕，那人又摆了摆手。“不行便不行吧，改日杀了，一了百了！”
外头月落星沉。十里长街上，车轮滚滚。片刻后，马车停在摘云台大门前。白亦下车时，早有一青衣婢女立于门外，将她引入里间。婢女在前头提灯。白亦跟在后面，边走边搭话。“沿路行来，只见女使一人，可是国师大人喜静，将仆从都遣散了？”
婢女驻足垂首，礼数周正。“不是遣散了，是杀光了。”
行至庭院里，婢女福身退下。入目是一方石桌，桌旁一树蓝花楹，几点流萤缠绕其间。许是花朵长得太满太密，枝干承受不住重量，不断有花瓣簌簌掉落。花树下，赤足坐着一名青衫少年。说他坐着，不如说是慵懒地半躺着。少年手执酒壶，仰脖灌酒。酒液没咽尽，顺着他的唇瓣滑下两滴，一直滚进衣领里。白亦眉角微蹙，原以为九宴会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竟是名少年。她清了清嗓子，拱手作揖。“定远侯府白氏，见过国师大人。”
少年自昏昧里转过头。他生了张孤傲清冷的脸。骨相极佳，丹凤眼弧度旖旎，是艳的，也是冷的，像潜伏的，伺机而动的兽。白亦瞳孔地震，本要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再见到这个人。“姐姐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九宴唇角上扬，清朗的少年音十分悦耳。他站起身，拉上面前女子胳膊，将她拽过去。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身量却已经高了白亦一头。“国师大人，这样于礼不合。”
九宴手上一僵，眼里似乎多了几丝清明。“礼？是姐姐教我的……那个礼吗？”
白亦呆了一呆。昔年在外征战时，她曾遭人暗算。万般无奈之下，拉着一少年做了荒唐事。只是没想到，那一语就脸红的少年，床榻上竟如狼似虎，让她这个习武之人险些招架不住。记忆中那晚，高烛燃尽，满地碎衣，一室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