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大老爷名颐相乘,颐相乘做为颐家长子,从小不是被宠大的,而是被教训和比着长大的。 他论学识天赋比不上二弟,论胆气脾性比不上七弟,只能比派头了。 要是说在颐家有谁他是不敢比的,就两个,一是颐音,这是颐老夫人的心头肉,二是七弟遗孀,那没得比。 除了这两家,他必须拿出长子的派头来。 寿礼这事,放在别人眼里是一份心意,放在他家,就是攀比,看的是自己在外混了这么多年的成就。 别看三妹和妹夫就送了一幅字,那字是郡守写的就不一样! 本来他是在京中求了一件重宝的,欢欢喜喜回乡, 可没想到回乡的时候却被一个贵人府上和她女儿私交甚好的千金偷跑出来跟上了。 这位千金他还不敢得罪,只想把对方送回去向那位府上请罪,可又没想到这位千金看了一眼他给老娘准备的寿礼就说不是最好,一定会被老夫人嫌弃。 他老娘的性子他知道,不喜欢那些太贵重的宝物,但是他这个长子要面子啊,面子和老娘的喜欢这两个选择正忐忑呢,这位一说他当然就动摇了。 更别说这位千金一口咬定她到了南郡能给他寻一件老夫人最喜欢的贺礼。 好吧,虽然猜测对方是怕他把其送回去诳他,可他还是信了,因为这位千金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道行,其师父更是大周擎天巨柱般的大人物之一! 但是他此刻很后悔,信错人了! “砸了。”
这是颐相乘大老爷见到两手空空的女儿和对他挤出个优雅笑容,抱着纸卷的玄衣少年走进来时心里冒出来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这个颐家长子的派头这次是砸定了。 但是幸好他城府够深,转头就换上了一幅笑脸,领着身后的玄衣少年和女儿朝着老娘走去。 心里已打定主意,不管纸上有什么,那张纸就是他亲自造的! 夏仲正和周浴站在人群中看着诸位颐家子嗣的贺礼,很少有俗气的宝物,基本都是用了一番心意的,颐庆最荒唐,送了老夫人一个夜光酒杯,虽然老夫人乐呵呵的,但看那样子回去估计得吃他老子一顿排头。 颐音的礼物没拿出来,因为老夫人已经穿身上了,就是那件百鸟朝凤,不老松柏的锦袍。 那是颐音小姐亲手绣的,不愧是老夫人的贴心小棉袄。 马上要到最后一位,压轴的颐大老爷亲自送寿礼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颐相乘身上。 想看这位京城大官,颐家长子会送什么。 也难怪颐相乘把这事看得重,别人的目光就让他不得不重。 可当夏仲看到那跟在颐相乘身后玄衣小帽的俊俏少年时却不由愣住了。 那不是安小六是谁,换了身马甲,洪福齐天四个字换不了啊。 她,她是颐家人? 颐相乘的女儿?难怪和颐音熟悉。 不对, 夏仲很快摇头了,如果是颐相乘的女儿也不用这幅打扮了,更不用骗他,这是怎么回事,还女扮男装?为了行走方便?还是为了遮掩身份? 这就有趣了。 看来对方不只是不想告诉他身份,连其他人都不想认出她来。 而且和颐相乘有关,难道和京城有关? “奇怪,跟在静小姐身边那雌兔儿是谁?”
周浴嘀咕一声。 在这里的都是眼光毒辣的主儿,哪个看不出那是一身男装的少女,还欲盖弥彰干嘛?也都奇怪看着跟在颐静小姐身旁的玄衣少年。 夏仲低声问道:“周大哥可听过京城什么大人物是姓安的?”
“安?”
周浴脑海中一转,摇头:“没听过。”
连周浴这个“江湖百晓生”都没听过,夏仲心下更确定,这洪福齐天是蒙他的了。 “也不知道颐大人会拿出什么寿礼,莫非送个人?”
周浴低声道。他也看到颐静两手空空,那玄衣少女只抱着卷纸了。 夏仲则笑了。 他已经知道颐相乘寿礼是什么了,只是没想到,那老六连动机都骗他,这哪里是给她买贺礼,这是给颐相乘买贺礼啊。 在众人目光中,颐相乘大步走到老夫人面前,一撂衣袍,跪倒在地,恭敬道:“儿祝娘平安万福。”
身后的玄衣少女捧着纸卷和颐静小姐也跪倒在地: “孙女(小可)祝奶奶(老夫人)万寿安康。”
“好,好,起来吧。”
颐老夫人含笑点头,不过她似乎已经知道玄衣少女身份,呵呵伸手拉过那玄衣少女的胳膊:“你这个吉祥人儿来了,就是让我最开心了,还送什么贺礼。”
这句话一出,厅内不管是谁,再看那女扮男装的玄衣少女目光就更不同了。 能让老夫人这么对待的。 绝对有大来历! 颐相乘心里微微一松,还是老娘知道他,这是看到那纸卷给他转移视线呢,唉,知子莫若娘啊。 只要她娘喜欢,能把这位千金请来也算他的贺礼! 安小六则有些局促,似乎生怕别人的视线关注她,连捧着纸卷道:“老夫人,这不是我的贺礼,这是颐大人亲自求来的贺礼,您瞧瞧喜不喜欢。”
颐相乘脸上满是笑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可袖中的手掌已经握紧,他发誓,如果不是碍于对方身份,他一定一掌拍死她! 完了,连纸是他造的这瞎话都没机会说了。 众人也都目光一转看向那纸卷。 这就是颐大人的寿礼? 也是字吗? 怎么也不装裱一下,未免太马虎了。 三姑奶奶嘴角已经带笑,她这大哥最好个面子,这次这是昏了头了,竟然送字?谁的字能有她夫君的好? 京中贵人? 若是京中贵人的字,也不能就这一张纸了。 “乘儿看来这次花心思了。”
颐老夫人笑着,很是慈祥的看了一眼笑容勉强的大儿子一眼:“那就打开看看吧。”
安小六连忙解开纸卷上的红绳,然后让已经有些暗念阿弥陀佛保佑的颐静姑娘拉住一头,她缓缓展开。 纸长七尺。 只露出一尺,老夫人的神色已经变了。 待得全展开,因为这次颐静小姐为了让老爹别太丢人,是有意背过厅内的,所以靠后的如周浴等人看不到,可前面的步城主,结空大师,归海阔,金银夫人已经看到了,袁郡守,颐郡守等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自然看的更清楚,尽皆动容。 只见七尺白纸之上,洋洋洒洒一篇诗文: 秀鸾刀破蛮夷阵, 桃花马踏江北川。 一代巾帼摧敌胆, 宣府女杰殁江山。 豪气干云青玄客, 红颜岂惧沙场寒? “好诗,好字!”
一句称赞声大响,声音洪亮宛如奔雷,惊了众人一跳。 这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步城主脱口而出。 步城主却全然没有觉得丝毫失礼的意思,只是满脸崇敬看着那纸张。 颐老夫人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一手秀鸾刀法独步武林,她最让人称赞的,就是昔年随颐老祖征战时,为寻身陷重围的颐老祖独身闯过蛮夷大阵一战。 此为“秀鸾刀破蛮夷阵!”
而“桃花马踏江北川”,桃花马,是当年颐老夫人的战马名,此马死在江北川原一战,颐老夫人还特意为马祭奠,说不是那匹跑死的马,她绝出不了江北川原,可知彼时战势何等凶险。 后两句“一代巾帼摧敌胆,宣府女杰殁江山。”
这是赞扬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老夫人出身宣府郡,年轻时号称宣府十二女杰之一,在那个国破家亡,山河倾殁的年代,一代侠女为保河山挺身而出,何等壮烈。 “豪气干云青玄客。”
不必说,当的起豪气干云四字的青玄侠客,除了颐老祖还有谁? “红颜岂惧沙场寒?”
这是问句,问的是天下人,颐老祖豪气干云,夫人又差了吗?女子就惧沙场凶险森寒了吗?当年颐老祖夫妇征战沙场,夫人红颜绝代,追随左右,何曾离老祖远去?这是世上多少女子的表率? 步城主发自内心的钦佩颐相名,但他同样发自内心的钦佩老夫人。 有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儿子啊。 而且那字,好一股扑面而来的剑意!非纸间七尺,剑意已可冲霄!让得他都隐隐生出战意! 这字,已经不需任何外在装裱,任何装裱都是画蛇添足! “好诗,好字。”
又是一声称赞声,这句话,是袁郡守说出来的。 他说出这话来,含金量可比步城主这个纯武夫强多了。 他一说出来,颐郡守等一众颐家人也都纷纷称赞点头,看着自家大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哥到底是大哥,服了! 三姑奶奶等女流也默然不语,从这篇诗文中,她们才能感受到自己娘的伟大,甚至看到最后一句“红颜岂惧沙场寒?”
更是眼睛都微微泛红。 那个年代没有她们,老夫人也从没和她们说过那些事,可是其中艰辛,岂是她们这些生来就娇贵的千金小姐能体会的? 她们娘,是苦过来的。 今日的一切,都是用命趟出来的。 还是大哥体恤娘了解娘啊。 颐相乘自己看着这篇诗文,看着那笔锋如同刀光剑影的字迹,感受着众多兄弟姐妹仰慕的目光,都愣了愣。 这是他的寿礼? 对啊,这是他送的寿礼。 他气往头上涌,感激看了一眼脸上满是“听我没错吧”神情的安小六,当即一躬身:“娘,孩儿这份寿礼,希望娘喜欢。”
可他话落,却不听老娘回应,不由抬头,却见老夫人看着那诗仿佛已经痴了,她伸出依旧稳健的手掌,轻轻的去触摸每一个字,仿佛是要触摸一段岁月。 桃花马,青玄客,宣府女杰…… 对别人来说,那是几个字。 对她而言,那是她的一生,她的柔情和追求。 她的光芒! “姐姐,我比不上你。”
金银夫人走到老夫人身边,握住老夫人的手掌,柔声道。 她也是当年宣府十二女杰之一,不过她没有老夫人的气魄,敢爱敢恨,敢拼敢杀敢闯!她嫁给了八郡最富有的人,可世人记得她曾经风华的还有多少? 她这一生又做了什么大事? 老夫人就不同了, 她永远是宣府女杰之首,永远是颐夫人!永远红颜不老! “好诗,好字。”
颐老夫人终于收回了手掌,在金银夫人手臂上拍了拍,然后看着颐相乘。 颐相乘第一次发现,她娘眼里竟然有一种惊喜的神采。 惊喜, 自从爹死后,娘已经再没流露过这种表情了吧。 “娘喜欢就好。”
颐相乘笑着,心里却没喜悦了,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这一刻旁人的目光更是不重要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做的并不到位。 连老娘真正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看重一个面子,惭愧啊。 幸好,幸好听了那位千金的,总算让他娘真正开心了一回。 “喜欢,娘很喜欢。”
老夫人指了指诗文:“这寿礼字迹笔法和我一位故友很相似,娘问你,是从哪里求来的?”
夏仲在后面听的心里一咯噔。 字迹相似? 他的书法有临摹天尘宗主四个字的痕迹,可又自成一体,老夫人能看出相似,莫非认识天尘宗主? 也对,天尘宗主应该是认识老夫人的。 不过天尘宗主的书法,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给看的,看来天尘宗主和老夫人交情不浅。 颐相乘心里也一咯噔,哪里求来的?他怎么说,正要看向安小六求助。 安小六也心里一慌,乖乖,老夫人不会认识那夏大夫吧,她要说句借花献佛,颐大人的面子可就没得了。 她进来就目不斜视,倒是没看到人群中的夏仲。 幸好老夫人这问题刚落,自己便笑着摆手道:“你别说,别说,好啊,好啊,我那位故友前几日来看我,正发愁一身艺业后继无人,看到这字,他定是诳我了,这老家伙,后继有人啊。”
颐相乘,安小六顿时心里一松,不过更加疑惑,颐相乘是疑惑老娘的故友是谁,肯定是位大人物。 安小六则疑惑,那夏延寿还是什么大人物传人? 嗯, 骗子,什么夏大夫,竟然敢骗我。 难怪看不上我的乾坤斗转神丹。 “收起来,收起来,给我。”
老夫人笑呵呵对颐静和安小六道。 后面的周浴等宾客心下暗急,到底是什么字,什么诗,倒是让他们看看啊。 可惜,安小六和颐静两人已将纸卷卷起来,交到老夫人手里,老夫人在纸上擦拭了一下,才很是珍重的交到颐音手中。 这一举动颐家人就都明白老夫人有多喜欢这幅字了,她最宝贵的东西,必须交给最宝贵的人收着。 颐音,在老夫人心里,看的比自己性命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