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正如前文所讲,李如安进入乱民的势力范围之后,心中原本是有些慌乱的。 然而,当他听到乱民首领刘冶自称“罪民”之后,又看到刘冶态度卑微的跪在岸边,不仅是头部紧紧伏地,屁股更是撅得老高,顿时就是心中一定! 很显然,此人虽然是乱民首领的身份,但他对朝廷依然怀有敬畏之心,对于朝廷的诏安也秉持着积极态度! 既然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好说了! 李如安是德庆皇帝任命的西北监军、是赵俊臣派来的全权特使,代表着“朝廷大义”的名分,只要是刘冶有心归顺,就绝对不敢刁难李如安!——就像是宋江当初抓了高俅之后,不一样是对高俅敬若上宾吗? 事实上,李如安抵达天水城之后,他最大的依仗也正是“朝廷大义”的名义,拿准了天水城的官民不敢轻易违抗! 其实,所谓的“朝廷大义”,颇是有些欺软怕硬的意思,若是对方不把“朝廷大义”放在眼里,那么这个名份就是毫无用处,代表“朝廷大义”之人也只能缩着脑袋装孙子;但若是对方心中很重视“朝廷大义”,那么代表“朝廷大义”之人也就可以反客为主、有恃无恐了。 从某方面而言,这与“窝里横”、“君子欺之以方”是一个道理!有些人在外面是窝囊废,但回到家里却像是大爷一般,遇到恶人的欺辱只懂得唯唯诺诺,对待君子的时候却是态度恶劣——为何?只是因为这些人心中很清楚,家人与君子们并不会报复记恨他们罢了,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进行伤害了! 这般道理,细思之下实在是让人心寒。 此时,李如安就是如此,见到刘冶的顺服态度之后,不仅是心中一定,就连腰杆也挺直了许多。 迈步下船之后,李如安缓步走到刘冶的身前,先是打量了刘冶片刻,然后就拿捏着腔调问道:“你就是天水城的乱民之首刘冶?”
询问之际,李如安就这么任由刘冶等人跪着,并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在李如安看来,既然是刘冶依旧敬畏朝廷,他就要抖抖威风,趁机展现朝廷的威严,让刘冶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绝不能轻易就赦免了乱民们的罪行! 刘冶依旧是把脑袋埋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罪民正是刘冶!但还望监军大人明鉴,天水百姓的此次骚动绝非是想要造反作乱、抵抗朝廷,只是天水城的贪官劣绅们太过可恶,百姓们实在是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了……” 然而,不等刘冶说完,李如安就厉声打断道:“天水城的那些贪官劣绅固然可恨,但他们的罪行自有朝廷法度惩戒,又岂是你们造反作乱的理由!?咱家见你也是一个读书人,难道就连忠孝二字都忘了吗?你可知道,如今正是火筛入寇之际,所有人都是同仇敌忾、专心对付蒙古鞑子,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胸中满是韬略,眼看着就要包围蒙古大军了,就因为你们天水城的民乱,如今已是错失了战机,这是多大的影响?原本这一战能够确保朝廷西北边境今后数十年的安稳,但就因为你们天水城,战果说不定就要大打折扣!你们天水城的百姓倒是一时痛快了,但西北数省的千万百姓却是要受到你们的牵累!你们的这般做法,说是朝廷的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就在李如安长篇大论的斥责之下,刘冶依旧是埋着脑袋,似乎是心中惶恐、不敢反驳,但刘冶身后的几名乱民却是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只觉得李如安的斥责太过分,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听到冷哼声之后,李如安的斥责声顿时就是一滞。 刘冶身后的几名汉子皆是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招惹,再想到乱民们如今还没有真正归顺,自己依然是身在险境,绝不能逼迫过甚,李如安的面色不由是微微一变。 然后,只见李如安轻咳一声,态度也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却是叹息道:“你们可知道,钦差赵大人得知了天水民乱之后,可是大为震怒!若是换一个人,恐怕就要当场派出大军镇压平叛了,到时候天水城的所有百姓皆是要大难临头!也幸亏是钦差赵大人一向是心系百姓,也知道你们受了委屈,并没有派兵平叛,反倒是给了你们一次机会,这也是咱家如今来见你们的原因!”
刘冶见到李如安的语气软化,也连忙解释道:“罪民也知道钦差赵大人的仁义!坚壁清野原本是钦差大人体恤百姓的善政,不愿意看到百姓们受到蒙古鞑子的残害,所以才会把所有百姓尽数收拢入城,只无奈天水城的官员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不安好心,百姓们实在是不堪其苦……当然,无论如何,百姓们都不应该作乱,罪民也甘愿前往钦差大人面前领罪,钦差大人到时候不论是要杀要刮,罪民皆是没有二言,只希望钦差大人能够放过百姓们,他们只是身不由已的卷入了这场骚乱,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听到刘冶的说法,李如安的面色又是一缓,说道:“你们起身说话吧。”
在李如安的示意下,刘冶等人终于是陆续站起身来。 李如安仔细打量了刘冶几眼之后,缓缓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本监军也听说了,这场民乱并非是由你挑起,只是你在天水城的声誉不错,就被乱民们推举成为魁首罢了!而你成为了乱民领头者之后,不仅是没有继续作乱,反倒是屡屡约束乱民们的行径,从这方面而言,你其实是有功的!”
顿了顿后,李如安继续说道:“咱家赶到天水城之后,已经查明了这次的民乱实乃是官逼民反,你们固然有错,但主要责任还是那些贪官劣绅!钦差赵大人他也可怜天水城百姓的遭遇,并不希望出兵镇压,那样的话实在是牵连太广,天水城的百姓恐怕是要人头滚滚、被杀无数……咱家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诏安之事!如今,那些天水城的贪官劣绅皆已经被咱家尽数诛杀,百姓们的冤屈也算是得到了伸张,咱家且问你,你们南城与西城的百姓可愿意接受朝廷的诏安?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咱家可以代表钦差大人赦免你们的过往罪行!”
随着李如安的话声落下,刘冶的睡凤眼顿时睁大,脸上满是激动喜意,再次跪地叩首道:“我等天水城的百姓原本就没有造反之意,如今朝廷愿意赦免我等的罪行,自然是愿意接受诏安!”
只是,表态之后,刘冶又微微抬头道:“不过,据罪民所知,钦差大人他虽然是全权代表朝廷,但并没有诏安赦罪之权,朝廷事后知晓此事之后,若是不愿意承认钦差大人的承诺、想要秋后算账的话……” 听到刘冶的询问之后,李如安不由是微微一愣,只觉得眼前这个刘冶的见识眼光皆是不俗。 沉吟片刻后,李如安意味深长的说道:“既然你能想到这些事情,倒也是一个明眼之人,所以咱家就和你明说了吧!只要你们愿意接受诏安,那么天水城发生民乱的事情就当做是从没发生过,也不会通报朝廷,朝廷没有收到民乱的消息,自然也不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当然,想要完全瞒过朝廷也不可能,但咱们当今这位陛下最是明白轻重之分,就算是听到了风声,到时候十有八九也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家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刘冶自然是听明白了李如安的意思,但表情间依旧是有些顾虑,说道:“监军大人思虑周详!只是依罪民看来,朝廷就算是不会对百姓们秋后算账,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场民乱的几位魁首,恐怕‘只诛首恶’就已经是朝廷底线了……” 李如安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你还有顾虑?难道还信不过钦差大人与咱家不成?”
刘冶连忙说道:“绝不是罪民信不过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罪民这也是为了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考虑!朝廷若是发现二位大人未经朝廷同意就私下赦免乱民罪行,恐怕对二位大人而言也是一场麻烦,但若是二位大人诛杀了乱民头目之后再行赦免诏安之事,性质就会截然不同,朝廷秋后算账的可能性也会降低许多!”
李如安又是一愣,再次向着刘冶打量而去,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眼前这个刘冶为了降低朝廷秋后算账的可能性、确保天水城百姓们的安危,竟是想要舍生取义、以死谢罪不成? 然而,不等李如安询问,刘冶又主动开口问道:“监军大人您可知道,天水城的乱民共有两股?”
听到刘冶的询问,李如安眉头再次一皱,却是有些头疼,但还是点头道:“这件事咱家自然知道,另一股乱民大都是由**无赖组成,如今霸占着天水北城,他们的行径要比你们恶劣许多,对朝廷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咱家如今也在头疼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若是诏安的话恐怕是不容易,但若是派兵平叛的话,却也是大动干戈、耽误时间!咱家原本是打算诏安了你们之后,再由你们去联系那股乱民!”
刘冶垂头道:“还请监军大人宽心,您已经不必再担心北城的乱民了!”
李如安又是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只见刘冶向着身后一名汉子轻轻点头,然后就见这名汉子拿出了一只麻袋抛到了地上。 麻袋落地之后,顿时是滚出了几颗脑袋。 就像是被李如安诛杀的那些贪官劣绅一样,这几颗脑袋皆是双眼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这几颗脑袋的出现,顿时是把李如安等人吓了一跳。 李如安尖声问道:“刘冶,你这是何意?这些都是谁的脑袋?”
刘冶轻声说道:“自王虎以下,天水北城乱民的几位领头人物如今皆已经伏诛!这些就是他们的脑袋!有了这些脑袋,不仅是北城乱民的事情容易解决,钦差大人与监军大人二位事后也容易向朝廷解释了!”
听到刘冶的解释之后,李如安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刘冶,在李如安的注视之下,刘冶依旧是一副谦卑顺服的模样,但李如安却是发现自己愈加看不透此人了! 李如安原本还以为刘冶敬畏朝廷,很容易就可以收服,但如今却是忍不住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