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行六十年
第二百五十章 不平则鸣(三) 不多工夫,曹老板光个剃得发亮、肉嘟嘟的脑袋,挂着围裙走出来,满脸通红,汗水淋漓,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忧愁之态。 车宏轩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笑了说:“怎么搞的,活像个屠夫?”曹老板无奈地笑了,“哼”一声脱去围裙,露出里面湿透了的挎栏背心,感觉不得劲,干脆把挎栏背心也脱掉,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大领导来了,我敢不下厨?”
车宏轩笑了说:“你可别挖苦我了,下半生就跟你混了,没你这平台我能干什么?”
曹老板愤愤地说:“这些他妈狗奴才,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怎么教也学不会,就像烀猪食似的只会给工人炖个大锅菜!好东西让他们做,不仅把东西糟蹋了,还浪费了油盐酱醋。鼓捣完不用尝,直接端到猪圈里去就行了!”
车宏轩感觉这话太刺耳,急忙压低声音说:“你别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传出去不是得罪人吗?”
“得罪人?王八羔子!就那回锅肉和扒肘子,甜不啰嗦的你吃不出两种味道来!”
曹老板说完打来一盆水,拿起毛巾擦汗,然后给老伴打个电话,让送件衣服过来,放下电话漫不经心地问:“款子有眉目了?现在可到了火上房的时候了,币子跟不上,什么挣钱的工程都得玩完!”
车宏轩说:“进度款给六百万,分三笔。价差各负担50%,甲方的作为优惠条件,在后期工程中予以考虑,如果后期工程拿不到手价差款甲方百分之百承担。”
车宏轩没有说广场石材的事,他准备把这个项目签到自己的小公司去。 曹老板点点头说:“不错呀,看来还得有关系。后边的工程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有这六百万就够折腾一阵子了。赶上材料涨价这么个破事,干活不挣钱也没关系,把工程给人家利利索索干完,过后日久天长的挣钱机会有的是,不用急!”
车宏轩马上迎合地说:“费了许多周折才争取到这个结果。”
曹老板苦笑一下说:“你偷着乐吧,框子刚刚开始安装,快给到一千万了,天下哪有这样好的甲方?要是都能这样,我还能整天像霜打的草似的?”
“那就该我劝你了,千万不能急。”
“涨价是天灾,搞得我一步一个坎。这不,梁伟带队去铝材厂半天了,刚刚来电话,同意先赊一千万(铝型材)。我把这一千万砸进去,估计会捞回来五千万。进度款不愁,愁的是尾款,那才是叫真章的时候。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哪打铧子哪住犁。把地照和房照都拿去了,赌吧!你也是,我听说明天要把车给人家开过去了?”
“是。”
曹老板又苦笑一下说:“你说我们这些人,外人看我们不知道有多少钱呢,可实际呢?假大空!真正有钱的还是那些官老爷!”
车宏轩点点头,想想,为了哭穷和示弱,更是为了避免曹老板产生忌妒心理,提出了这个不可能有结果的问题,他问:“这两百万能不能先不扣管理费和税金,我抓一下进度,下两笔一起扣?”
曹老板反感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呐,不知道一天天耷拉个脑袋都在琢磨什么!有能耐去外边对付甲方,别在这院里打圈圈!现在不仅是企业焦头烂额,就是从都得养活老婆孩子这一点来看你都不该这么想!况且你挂靠了,亲戚朋友一百双眼睛都瞪着看呢,谁敢开这个先例?”
车宏轩不高兴地说:“不就是晚几天吗,你还差这点钱?”
曹老板瞪起眼睛说:“没这回事就算了,没人惦记;有这回事就不行了,都知道蚂蚱也是肉的道理,我不说什么可以,别人还不眼红?”
车宏轩争辩道:“甲方给这六百万是有条件的,必须把工程干完,我还有点困难。当然问题不大,即使你扣了管理费和税金我也会想办法把工程干完。”
曹老板缓和一些态度说:“这么好的条件你再不给干完,别的工程就真的不能再干了。”
车宏轩配合地点点头说:“是啊!”
这时候几个工人抱来一箱白酒,几箱啤酒,其中领头的是曹老板的借光小舅子。 曹老板看看白酒,向借光小舅子招招手,生气地骂道:“你脑袋是被门挤了还是穿刺了?怎么缺线?没看到我有贵客吗?满酒库都是五粮液、茅台,怎么拿这个破酒?让办公室查查,这是谁送的,查好了告诉我,让他搬回去,以后不许他进门!”
借光小舅子说:“你怎么没喝就多了?要什么酒说话!”
“茅台和五粮液都行!三天爬不到河沿——笨鳖一个!”
小舅子对这些习以为常,没再搭理他,转身带人走了。 车宏轩一看就知道要喝大酒,站起身说:“我开车来的,今天不陪你了。”
曹老板“哈哈哈”大笑一下说:“怎么竟说小孩子话?不管如何,我进来一千万,你进来二百万,这是双喜临门,不仅要喝,还要喝好!一会把桌子抬到外面,露天干,凉快。白酒全部拿下,啤酒每人十瓶,不完不散!”
车宏轩很勉强地说:“车在这里不方便。”
曹老板豪爽地说:”怎么了,这也算是?我养了一堆废物呆着干什么?让他们给你开车,负责把你送上楼,然后给我爬回来!告诉你,不许给他们打车钱,知道了我跟你掰!”
车宏轩无奈地笑了。 曹老板又神秘地说:“这回季明这小子真是一步登天,丑小鸭变成金凤凰了。据说仅大公司院内的两个项目就能挣五百万,这才叫发横财。你我东奔西芒都是是瞎咋呼,没忙到点子上。真是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
车宏轩听了这些话感觉不舒服,落寞地回一句说:“我最近一直守在古城市工地,不了解这件事。”
曹老板哈哈两句说:“国家派来人,又投了这么多钱,向远方这帮老家伙光顾着搞内斗了,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全废了。哈哈,突然袭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全得下去!”
车宏轩轻轻点点头说:“我们和大公司的联系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用不着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关我屁事!”
“你和这些老领导还有关系吗?”
“要么说书念多了把好人都念傻了,能没有关系吗?光左邻右舍的毕业生我就安排了好几个,现场这条路也就算断了,除非求到季明。你新来的领导带来十好几个亿,听说光建一个五星级宾馆就要几千万。这些都是季明那小子嘴里的肥肉,听说你和他妹妹有一腿,她妹妹又离了,你干脆娶回去算了!”
车宏轩急了,气愤地说:“你可别搁那胡说八道!”
“这是什么胡说八道?听说那孩子都是你的,长得跟你家孩子一个模样!”
车宏轩不想再跟他争辩,马上换个话题说:“机遇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想当初,季明那小子没你照着狗皮不是,现在翅膀硬了,不会再拿你当回事。他妹妹离婚都说跟你有脱不开的关系,你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别说这件事了!其实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机遇就是比能力重要。”
“不是有时候,而是确定无疑!”
两人又聊一会,去铝材厂的车回来了,曹老板和车宏轩都走出去迎接。 梁伟和车宏轩客气一下,便和曹老板去了办公室。 尽管车宏轩极力避免喝多,可他是外人,曹老板又知道他的酒量,那些人更是生怕事小,不依不饶,前后加起来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晕了,开始眨眼睛。回到家的时候刚刚九点多钟,谢蕊芬没在家,娇娇也没回来。这些他都顾不得了,迷迷糊糊、踉踉跄跄栽在床上埋头呼呼睡去。这喝完酒就怕折腾,酒一见风就容易醉,要是稳当喝点水也许会好些。一路上他靠毅力挣扎着,总算没在人前丢人丢脸,可一进家门精神一放松,酒劲就再也管控不住了。 十点多钟,娇娇开门回来,听见鼾声如雷还以为来了客人,因为她还没见到过车宏轩喝醉,也没听到过他打呼噜。 她换了鞋赶快去车宏轩房间看看,见他酒气熏天烂醉如泥,便上前摇他喊他,想把他弄醒,无济于事。娇娇没少听谢蕊芬讲车宏轩喝酒丢人的事。她记得,谢蕊芬说有一次他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像好人一样,谢蕊芬并没有看明白,让他把冰箱上边盘子里的豆腐放到冰箱里。谁知他拿起盘子一蹲下酒劲就上来了,盘子在手里晃悠半天也放不进去,身子向后一闪一闪的,豆腐早已经掉到地上,手里的空盘子还在那里晃悠。谢蕊芬气得笑了,赶快下地把豆腐捡起来,让他上床睡觉。还有一次,车宏轩起来上厕所,竟然在屋里的墙角上尿了。所以,谢蕊芬告诉她,一旦发现他喝多了,别理他,看住就行了,别摔着撞着,别没气死了就可以了。 娇娇还是不忍心这样让他不舒服,想帮他把鞋脱了,可被他一脚差点没踹个跟头,她就再也没去做别的,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洗漱后坐在床头奇怪地看着他。 下半夜,车宏轩出了一身透汗,口渴难忍,迷迷糊糊坐起来,见娇娇在,奇怪地问:“这是在哪?” “家呀?你喝多了,这是我给你倒的白开水,赶快喝点。”
车宏轩接过玻璃杯一口气干了,迷迷糊糊地说:“这白开水最好,最解酒,它一下去汗马上就会冒出来,再撒泡尿就完全好了。这是几点了?天怎么都黑了?”
娇娇笑了说:“快天亮了!”
车宏轩想想说:“坏了坏了,喝多了,昨天可能说大话了。”
娇娇给他翻出一套睡衣放在床上问:“很严重吗?”
“我好像说明年从哈尔滨和古城市能拿到八千万工程,这是不该说的话,该死!”
他打打头说,“你去睡吧,我不会有事。”
娇娇把茶给他放过来说:“没事,哪有那么多觉?要不要放点水洗个澡?”
“别再折腾了,再折腾你可真就一夜没睡了!”
车宏轩站起身,拿了衬衣去厕所,简单冲洗一下,换上衬衣。见垃圾桶里有一个方便面桶,知道娇娇吃的是这个,他回去对她说:“不能总吃方便面,那东西没有营养。”
“你没见我要胖吗?怪不得人们都往城里跑,这里没有自留地,不需要自己种菜,也没有鸡鸭鹅猪猫狗,净享清福了!必须节食,否则将来没人要怎么办?”
车宏轩觉得娇娇不仅胖了,好像也长高了。她穿了条灰白色牛仔裤,虽然显示出身体的优美轮廓却不是紧绷绷的那种,很柔顺。上身穿永丰铝业的半截袖工作服,很庄重,有一股职业女性的气息。车宏轩暗想,这女人要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耐看。 车宏轩说:“明天你要和王梅要去古城市办件大事,甲方答应给二百万。你们出去代表的是永丰铝业,是大公司,不要低三下四的,当然也不能冒冒失失没礼貌,做到不卑不亢吧。”
“要是不放心你就具体教教我,见了办公人员怎么说话,见了科长和主任怎么说话,见了再大的领导还应该怎么说话。”
车宏轩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还有几个小时就上班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娇娇完全没有睡意,兴奋地说:“这二百万太及时了,否则账上就维持不了几天了!谢厂长不愿意给你打电话,几乎天天问我钱有指望没有。”
“这笔钱付完很快就给第二笔,也是二百万。”
“那就应该没有什么困难了。价差的事也定了吗?”
“作为条件,答应后期工程给我。”
“那不是晴空万里了吗?”
“是。”
“那你喝多我同情也理解,只是如果再有这种事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早点回来等你。”
“喝多了你回来没有用,对了,明天给我一张四十万的空白支票,我要提铝型材。”
“好的。”
娇娇开始整理床,准备让车宏轩睡觉。
车宏轩一拍大腿:“坏了,后备箱还有一条鱼呢!你先睡一会,我去把鱼收拾了,免得坏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我没事,让你折腾精神了,哪里还睡得着?和你一起下去。”
两人并肩下楼。 娇娇说:“酒不一定不喝,但一两年内挣到了足够的钱以后就要更加小心了,毕竟快五十了,不能喝到伤害身体的地步,不为自己想想,也还要为我们公司员工想想。”
车宏轩笑了说:“你不知道,就是不为赚钱也很难避免喝醉,酒这东西,两杯进肚就完了,就兴奋了,不用劝,自己找酒喝。”
“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定力的,我相信你会把持好自己。”
“我能做到没事不喝酒,尤其在家里,从来不喝那种laoda酒。酒后无德,说话张口就来,有损于自己的身份,这种事我碰见多了。我原单位有位领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干部,去内蒙喝酒,喝到半道就多了,跑回房间锁上门就跳到浴缸里。浴缸有个斜坡,他坐不住,顺着斜坡往下滑,每呛一口水便手脚一起挣扎,弄得扑通扑通满屋是水,幸亏大家及时赶到才捡了一条命。”
娇娇笑了说:“希望你不要那样!”
“我也没少掉链子,第一次去古城市谈工程的时候,喝得裤子都尿了。”
娇娇推他一把:“真的假的?”
车宏轩想想那件事,没有继续往下说。 两人一边聊一边取回鱼,又一起把鱼收拾好了放到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