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遂烽堡。 今日,堡中张灯结彩,又摆下了宴席,偌大的场院之中,坐满了战场上立功归来的士卒。 即便如此,院中空间有限,还是有大批的士卒,不得不被安排在了场院之外。 上好的美酒,被一坛一坛的送到桌上,各式的佳肴,被陆续摆上了参席者的面前。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欢声震天,堡中到处都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随着一声锣响,有虞侯高声唱告,原本吵闹的场院,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众人将视线不约而同的投向场院最前方的高台上,那里临时搭建了上百个巨大的撑架。 有下仆在金家管事的指挥下,或是挑担,或是肩扛,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大箱,搬了上来。 在众多士卒的注视下,木箱按照次序,被一一摆放在撑架之上。 又有账房在武卫的陪同下,挨个打开了木箱。 士卒们聚上前去,看清楚里面的物什,眼珠不由自主瞪到最大,口中也不自觉发出赞叹。 每一个木箱之中,都摆放着大量的金银、绢帛等财物,其中有些,甚至被塞的满满当当,放在木台上,还能听见咯吱咯吱的重压声。 待所有木箱摆放完毕,又是一声锣响。 虞侯大声唱告,有请家主放赏。 在响彻堡镇的欢呼声中,周钧笑着登上高台,向在座的士卒说道:“敦煌战前,我就许诺,但凡有功之士,战后都会论功行赏。”
指向面前的宝箱,周钧又道:“除了寻常的奖赏,按照杀敌阚录,取战功居前的百名勇士,每人不仅分发金银绢帛,还额外另有一赏,就是为他们说成亲事。”
说完,周钧拍了拍手,向台后喊道:“让第一对新人上台吧。”
不多时,有一对男女上了高台。 男子三十左右,壮硕如牛,穿着绯红婚服,明明样貌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上台之后,却是作成娇羞状。 女子二十出头,生的白白胖胖,一脸富态,穿着花钿青衣,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眼见有新娘登台,院外的士卒耐不住好奇,纷纷爬上院墙。 一时之间,整个院落,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观众。 周钧让二人站到台前,又笑着说道:“二旌七队的队头,赵大柱,杀敌三十一人,又斩杀敌营大将,记为首功!尚衣司织女吴十一娘,贤惠端庄,知书达理。二人相见便倾心,故而结缘。某既是家主,也是月老,更是你们的证婚人。当着众人都在,便使得你们二人正婚循礼,结为夫妇。”
说完,赵大柱和妻子,便在台上一拜天地,二拜家主,再夫妻对拜,完成了礼制。 周钧受着二人拜下,笑着点头。 拜完之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杀敌眼皮都不眨的赵大柱,此时却脸皮薄,慌不择路的想要拉着妻子先下台去。 周钧笑着提醒他道:“赏赐都不要了?”
赵大柱如梦初醒,连忙返身回到台上,先是向周钧稽首谢恩,接着快步找到属于自己的宝箱,蹲下身来,双手拉住扣环,想要抬起来搬走。 不料宝箱沉重,赵大柱第一次使力,心中焦急,居然没能举起。 台下哄笑四起,赵大柱之妻吴十一娘看不下去,也上了高台,和自己的丈夫一左一右,这才吃力的将宝箱抬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对、第三对新人,也这般上台正婚循礼,又取走赏赐。 周钧在主持仪式的时候,不禁想起几日前与李光弼的交谈。 那一日,遂烽堡军营之中,周钧接过李光弼带来的军功阚册。 见周钧看的仔细,李光弼趁着这档口,开口说道:“这次敦煌之战,我军攻下子亭镇,又阚录首级,一来是为了记功方便,二来也是为了掩饰身份。”
周钧抬起头来:“士卒们大多都参加过石堡城之战,那时的敌手便来自吐蕃本翼。这次敦煌之战,两边有不少都是旧识,倘若将吐蕃俘虏交给唐军,说不定就会供出我们,埋下祸根。”
李光弼:“二郎说的极是,光弼也是这般想的。再加上,军中士卒与吐蕃素有仇怨,有道是仇人见面,下手更是狠辣。”
周钧点头,又将视线投向阚册,说道:“行事稳妥一些,总好过留下把柄……另外,军功清点无误,赏赐就按照先前定下的标准,开始准备。”
李光弼:“儿郎们都说,家主言而有信,又宽仁大方。敦煌一战,寻常士卒领到的赏赐,要比过去在唐军中三年加在一起的军饷还要多。”
周钧笑了笑。 李光弼领着的这只偏军,名义上已成了自己的私军。 既然脱了官军的编制,倘若不再放下足够的赏赐,又如何能够笼络人心? 李光弼:“还有一事,士卒们都在问,那个……嘿嘿。”
周钧看着李光弼的表情,顿时猜到了对方的心思,问道:“说亲之事?”
李光弼用力点了点头。 周钧:“长安灞川,有客女迁入凉州,如今已有七百余人。我遣人去问过,除去那些年纪太大,或是身染疾病的,剩余中有两百多人愿意嫁到遂烽堡来,其他都是在观望或犹豫。我刚刚又瞧了战功阚册,首功约有百人,不如就从那两百名客女中选出一些,先撮合他们吧。”
李光弼连连点头:“周二郎思虑周详,撮合婚配,不宜太多,不然显不出有功之士。为了鼓励士卒,那首功百人,最是适合。”
周钧:“对于那首功的百名士卒,我不仅打算撮合婚配,其它诸如纳彩、问吉等六礼,还有婚宴、请酒、拜堂等等,索性便一起置办了。”
李光弼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 麾下的那只偏军,如今已被判为战死,每个人都是有家不能回,至亲不得见。 即便成婚,也无法邀请家人来观礼。 周钧为所有人办了一场集体婚礼,却是解决了一大难题。 想到这里,李光弼向周钧躬身行礼道:“二郎高义,光弼代士卒谢过。”
周钧摆摆手:“说这些便显得生分了。另外,我想起一件事,这只偏军成立至今,还没有名号,未免有些遗憾。”
李光弼:“还请二郎赐名。”
周钧心思回转,刹那间想起史书中的那段历史,对李光弼脱口道:“不如叫做『归义军』,如何?”
“归义军?”
李光弼仔细念了两遍,喜道:“此名大善!”
收回思绪,周钧站在高台上,看向成婚的一对对新人。 新郎都是唐军中的翘楚,为大唐驻守边疆,白首相望,打退了一次次的外敌。戎马一生,一辈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娶得一位妻子,延续香火。 新娘都是自幼被召入宫中的苦命女子,终日面对冰冷的宫墙,看不到任何未来,看不到任何希望。到头来,还被赶出宫去,自生自灭。 这样两群悲情之人,在撮合之下,走到一起。 周钧希望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相识相守,能为将来的长夜漫漫,挣得一份温暖和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