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东门城头,孙阿应将一捆投枪抱到墙垛后方,摆放整齐,接着直起腰来,看向不远处的画月,开口说道:“画月娘子,城防物资都已经布置妥当。”
画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孙阿应顺着画月的视线看去,城外的东方,天空和大地的交界之处,微微有些许发亮,就好像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投入了一丝亮光。
孙阿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画月娘子,东门这里有我们把守,必定能坚持到大军的到来,安全起见,你还是先离开吧。”
画月转过头,看向孙阿应,金属面具之上看不见表情,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微微发亮。
孙阿应躬身道:“某失言了。”
话音刚落,城楼上传来了喊声:“敌人来了!”
孙阿应快步来到墙边,朝城内看去,只见一只全副武装的大食军队,浩浩荡荡,举着火把,正顺着街道奔跑而来。
由于是黑夜,城头上也无法看清大食军队的人数,只能从微微发颤的城墙和密密麻麻的火把上,大约看出敌人的来势。
画月回头看了一眼城外朦胧的晨曦,接着对孙阿应说道:“大食教团的伪装,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告诉你麾下的士卒们,坚持下去……用不了多久,援军就会到来。”
孙阿应点点头,转身下了城头,与唐军们站在了一起。
大食军队跑步进入东门的一箭之地,没有丝毫减慢脚步的打算,甚至连列阵的行为都没有。
一众大食士兵,口中喊着真主庇佑,直接朝东门城楼发起了冲锋。
随着孙阿应一声令下,唐军对准大食士兵,开始发射弩箭。
居高临下再加上敌人密集,几乎每一根唐军发射出的弩箭,都能造成一定的杀伤。
但是,即便如此,每倒下一个大食士兵,又会有另一个人顶上他的位置,向着城门继续发起冲锋。
短短四百步的距离,面对唐军的劲弩射击,大食人没有丝毫退缩,几乎是用生命和意志,硬生生撑到了城门下方的楼道。
眼见双方很快就要接战,身披铁甲的孙阿应站在了第一排,与其它重步兵一起,组成了防线。
唐军长矛手分位而站,通过重步兵之间的罅隙,利用长兵的优势,将那些冲上来的大食士兵,挨个捅死在楼道之上。
仅仅数息之间,不少大食士兵倒下,然而,更多的敌军踏着尸体,攀爬了上来。
为了防止敌军借助尸体跳上盾墙,孙阿应带着重步兵且战且退,与大食军的前锋始终保持了数米的距离,既确保了长兵的优势,又不至于被敌军缠住,无法脱身。
而那些唐军弓弩手也没有闲着,他们来到城楼的一侧,举起早已备好的投枪,将这些原本属于大食守军的武器,统统又掷还给了他们。
城楼下的大食军队密集如云,往往不需要瞄准,一根投枪下去,总能收获一声甚至数声惨叫。
就这样,唐军造成的杀伤,一直在持续,城楼上源源不尽的守城物资,反而成了唐军最大的依仗。
然而,唐军的劣势也很明显,人数太少。
二百名唐军面对接近两千人的大食军队,即便杀伤效率再高,作战空间也一直在被压缩。
而且,高强度的战斗,使得第一线的唐军重步兵,对敌压力也越来越大。
战斗开始的十分钟后,唐军防线的一名重步兵,由于防备不及,被大食军一柄扔来的飞斧,砸伤了腿部,摔倒在地。
孙阿应见状,一把拉住地上的伤兵,将其拽向后阵,又用盾牌将一名飞身扑来的大食士兵撞下了楼梯。
做完这一切,孙阿应喊道:“列阵后撤!退到城楼上去!”
唐军向后退却,数十名大食士兵冲上楼梯,楼道顿时被大食军队所占领。
孙阿应见时机成熟,朝头顶大吼了一声:“就是现在!倒火油!”
深褐而又粘稠的油脂,从望楼上被倾倒向楼道。
盘踞在楼梯上的许多大食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火油浇遍了全身。
闻到一股刺鼻气味,意识到事情不妙的大食士兵睁大眼睛,大声叫喊着,要后面的人停止推搡。
然而,为时已晚。
一根火把丢入了楼道,下一秒钟,大火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楼梯。
数十名大食士兵在烈火中发出凄惨的哭嚎,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头发、皮肤、人肉灼烧而生的恶臭,传遍了整个城楼。
楼道口的大食士兵见状,纷纷朝后退去,原本心中的勇气顿时荡然无存。
看着面前的大火,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孙阿应和一众唐卒,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中大定。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大火之中。
孙阿应起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下一秒钟,一名身材高大、手持长柄连枷的大食将军,快步穿过了大火,举起兵刃,直接跳向了唐军。
看着半空中这个浑身着火的大食将军,孙阿应惊愕不止,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当他回过神来,想用盾牌去格挡攻击的时候,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带着铁链的连枷,绕过盾牌的上端,结结实实砸在了孙阿应的肩胛骨上。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口鲜血从孙阿应的嘴中喷出,他拼尽力气,努力将盾牌上撑,苦苦抵挡着敌人的攻击。
城楼下方的大食军中,此时传来了震天一般的欢呼声。
“塔希尔!塔希尔!”
眼前这个名为塔希尔的大食将领,第一击未中要害,再次举起了连枷,打算给孙阿应发出致命的一击。
一个身穿轻铠的唐卒,瞧见这一幕,大喊着冲到孙阿应的面前,抱住全身是火的塔希尔,将其撞退了几步。
孙阿应看清那唐卒的样貌,急的大声喊道:“班卫征,回来!”
班卫征还没站稳身形,就被塔希尔一脚踹中了胸口,前者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摔落到城楼的一角,生死不知。
浑身着火的塔希尔,向前走去,举起连枷,想要再次对孙阿应发起攻击。
唐军们此时围了上来,拦住塔希尔,又有人趁此机会,将重伤的孙阿应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火焰灼烧带来的疼痛,使得塔希尔陷入了极度的癫狂,
看着包围上来的唐军,塔希尔没有丝毫的退却,他发出一声怒吼,挥舞起连枷,仅仅只是一次抡圆,就打翻了数名唐军的重甲兵。
而城楼下方的大食军卒,见识了塔希尔的勇武,欢呼之下,有大批悍不畏死的战士,跳入大火之中,不顾火势,向城楼冲去。
原本对唐军有利的战局,瞬间开始向不利的方向,慢慢倾斜。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黑色的身影,顺着木梁跳入了城楼。
正在大杀四方的塔希尔,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腿部突然被利刃划了一刀。
凭借着战斗本能,塔希尔向身后攻去,却挥了个空,后腰处又是一凉。
连续吃了两刀,塔希尔勃然大怒,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滚出来!肮脏的老鼠!”
“违背真主降示的叛道者,火狱将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一个清冷的女声,诵念着大食教的经文。
塔希尔身体一滞,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一个钢铁铸成的骷髅面具从天而降,两把锋利的短刀插入了他的脖子。
短刀旋转,塔希尔的头颅,离开身体,掉落在了地上。
画月收起双刀,从地上捡起那颗头颅,走到城楼的墙垛,向着上千大食军卒举起了自己的战利品。
一轮旭日缓缓升起,明亮的光晕映在画月的身后,使得她的身形,与经书中那位记载的冥界使者几乎一样。
而在远方的地平线尽头,一只数千人的大唐骑军,正在向着怛逻斯城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