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前世看电视、读小说的时候,心中时不时会冒出一个问题。 穿越到古代的主人公,在没有任何根基的前提下,就能随口说出千古名句,又能发明出超时代的事物,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那些与其交往的古人们,难不成蠢到没人去怀疑,这货不是正常人,而是来自未来吗? 如今,周钧总算是明白了。 古人其实一点都不蠢。 相反,这群人没有电视和网络作伴,平日里没事干,只能琢磨人性和历史,在思绪周详这方面,并不逊于后人多少。 眼前这孔攸,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只不过他并不知晓『穿越』这一概念,却是将周钧的反常之举,当成了鬼神之事。 想完这些,周钧看向画月,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接着,他又朝孔攸问道:“伯泓,先前你寻我于安上门外弈棋,又是为何?”
孔攸拱手道:“某借着弈棋的由头,试了一番二郎的本领。”
“却发现,二郎虽是得了神通,但也并非有通天彻地的功法,只是比寻常人知道的更多,了解的更加透彻罢了。”
周钧:“因为我之前与你下棋屡战屡败,最后赢你,是用了从未见过的棋戏?”
孔攸:“是。”
周钧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是何时有此疑惑的?”
孔攸拿起桌上的西厢记,开口道:“某一同门,相赠此书。交谈之际,某无意间便听见此书的剧情还有戏样,均是出自一奴牙郎之口。”
“好奇之下,某便多问了几句。”
“同门言及曾与二郎饮酒,以吾师入京之日为赌约,却不料二郎主动认负。”
“某心中生疑,平日里便开始收集文册,多加留意,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
“终了,吾师之讣告自越州来,某也确定,二郎必不是凡人,可能是得了神鬼之助的贵人,甚至可能就是真仙转世。”
周钧听了这些话,一阵感慨,这孔攸人送外号孔痴,如此看来,非但一点儿都不痴,反而更像是个算卦的。 侍在一旁的画月,再次持剑走了过来。 周钧见她面色不善,便想开口说话。 画月抢先将周钧拉到一旁的角落里,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在大食,凡身显圣迹之人,有两类。”
“一类人,只是说,曾在梦中或路途中,遇见真主的迹象,并受此启发,显了圣迹;另一类人,却说自己就是真主降行世间的使者,众生包括国王,都应该臣服于他。”
“对于第一类人,哈里发会把他请到宫中,听他说出经历,倘若是可信的,便准备珠宝和美食。赠送于他。”
“对于第二类人,哈里发会准备一口烧至沸腾的滚水,当着众人的面,告诉那人:倘若你真是天使,那么水火自当避开你。倘若你不是,你的诳言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最终,第二群人,无一例外都会惨死在沸水之中。”
周钧听了,顿时明白画月话中的意思。 周钧又看向孔攸,只见后者不慌不忙的收拾了案台,从行囊中又取了三份笺文,示意前者来看。 周钧瞧了,第一份居然是孔攸的释绂书。 文中写着,孔攸自称病痛缠身,又夜疾恶魇,做事办差常有错漏,故而乞身释绂,恳求辞了书令史一职,重着初衣。 周钧看完,紧皱眉头,朝孔攸问道:“兵部职方司的书令史,你为何辞了?”
孔攸不语,只是指着第二份笺文。 周钧看过去,第二份笺文来自司农寺,上面写的是同意官奴孔攸,外放下家。 孔攸又拿起第三份笺文,放在了周钧的面前。 后者看见,心中一惊。 这第三份笺文,居然是一份奴契。 奴标是孔攸,而主家却是周钧。 周钧面露震惊,看向孔攸问道:“这是何意?”
孔攸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
周钧心中不停思考,想着对方为何要如此作为。 孔攸又说道:“《唐律疏议·斗讼律》有云,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某自愿奉二郎为主,诸般柙故,当以主家为准。”
“从此往后,二郎自不必担忧某在外妄言。”
周钧盯着孔攸的眼睛,轻声说道:“伯泓本为贤才,长安之大,尽可投奔,却自扮痴愚,这又是为何?”
孔攸拱手说道:“长安虽大,某观之如禽笼也。”
“世人勾心斗角,机关算尽,不过是在争着那笼中的一口吃食,可悲而又可笑。”
“投奔此等杂俗,某宁愿抱案老死,蹉跎一生。”
周钧见孔攸神情不似作伪,又问道:“某不过一奴牙郎,兴许比寻常人多知道些什么,却也无权无势。与你口中的那些杂俗,又有何异?”
“伯泓投我,怎知将来有望?”
孔攸笑道:“天命有数,二郎既然得了神通,那必是身负大任,又何必妄自菲薄?”
周钧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心中的目标——阻止安史之乱,还大唐盛世一个锦绣前程,不由的也愣在了当场。 思考了好一会儿,周钧才对孔攸说道:“三个月前,某曾在梦中,遇见一道人。”
“对方言道,某的前世,曾与他有恩,今生便来结报。”
“他说了些我从未听过的故事和诗句,又用手指点中我的眉心,帮我通了心窍。”
孔攸在一旁听了,只是点了点头。 周钧又道:“伯泓说某是神鬼相助的贵人,勉强还算相近。倘若说某是真仙转世,未免言过其实。说到底,某不过是前世修的功德,今生得了福报罢了。”
孔攸看了眼周钧,问道:“吾师贺监之事,也是那道人说的?”
周钧一愣,点头道:“那是自然。”
孔攸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点头似乎是认可了周钧的说法。 周钧松了口气。 这孔攸,书令史都不做了,专程跑来投奔自己,收其为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一来此人知晓不少,放他出去乱说,反而容易惹出是非;二来此人心思缜密,以后倘若有事,也有个人可以商量。 想到这里,周钧拿起那奴契,朝孔攸问道:“再问你一次,荐身于我,可有反悔?”
孔攸笑了笑,面色坚毅:“不悔。”
周钧:“好,你去寻适才那屈姓小郎,就说是我的言语,让他为你找个地方先行住下。”
孔攸朝周钧行了礼,便退出了门外。 见孔攸走远,周钧将头转向画月,沉声说道:“入厢房来,有事要问你。”
画月一惊,收起短剑,咬着牙入了厢房。 周钧关上房门,朝画月问道:“关于身世,你究竟从我这里,听到过什么?”
画月垂首低声道:“倒也没什么。”
周钧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那次喝醉酒后,我说了些什么?”
画月瞥了眼周钧,最终点头说道:“说了一些前世今生的言语,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周钧长叹一口气,坐在卧榻上,开口说道:“你之前没有回大食,而是选择留下来,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画月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周钧的身边,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坦言相告:“在我七岁生日的那一天,王宫中的占星师,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他说,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会遇见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将决定着我的未来;跟在他的身边,我或许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