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周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的脑海中,依旧在想着晚膳时的谈话。 根据后世的蝴蝶效应理论,周钧原本以为,他入了这大唐,无论做什么事,哪怕再怎样微不足道,都会影响历史的进程。 毕竟,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都能在大洋的彼岸掀起一场风暴,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回到了过去呢? 但是,在与柳载和孔攸交谈之后,周钧意识到,他之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事物之间普遍是有联系的,这一点的确没错。 但是并不是每一次联系,都是以主观意志驱动的,它也受到了客观规律和既定事实的限制。 就像孔攸说的那样,一滴雨水落在雪山巅峰,或许会引起一场雪崩。 但是,如果这滴雨水,落下的地点是在山脚呢? 那么雪崩还会出现吗? 就拿安史之乱来说,它的发生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蕃将叛乱,它是君王、臣工、民生、政策、外交、地理等等多方面因素共同影响后的结果。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不考虑那么多,直接杀了安禄山,谁又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野心家取代其位置。 而且,这第二个人,如果比安禄山更加聪慧,更有城府,那就可能会给大唐带来更加严重的灾难,甚至将整个中华文明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胡乱做事,非但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反而还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想要避免安史之乱的爆发,不应仅仅只是落眼于一个人或是某件事,而更应该弄清楚,造成这次混乱的背后原因。 周钧想到这里,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的明月,不由想起了孔攸最后的那句话。 『洪水冲堤,倘若只知封堵缺口,最后免不了一个决堤的下场。』 『与其想着堵缺,不如挖渠引流,另开天地。』 安史之乱与洪水冲堤一般,皆是『大势』所趋。 那么孔攸口中的封堵缺口和挖渠引流,又分别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孔攸说那一番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了半天,周钧也想不出一个章程,索性一头栽在床上,渐渐睡去。 第二天,画月入厢房叫醒了周钧。 后者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穿戴整齐,出了房门,这才得知柳载大清早就出了别苑,去游山玩水了。 简单用了早膳,周钧拿了从解琴那里寻来的西厢记全册话本,先是朝着殷大荣的府上走去。 到了殷府的门口,一番询问,周钧这才知晓,殷公得了庞公之邀,过去做客了。 周钧只得又返身去了庞公的小院。 在玉萍通报之后,周钧进了书房,见到了正在手谈的殷公庞公二人。 见周钧手中捧着几册书,殷大荣一个激灵,从月牙凳上跳了起来。 快步来到周钧身边,殷大荣一脸希冀的问道:“可是那……?”
周钧轻轻点头。 殷大荣乐得跺脚,赶紧接了西厢记的话本,坐到一旁去翻看了起来。 庞公瞧了眼殷大荣,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对周钧招了招手。 周钧走了过去。 庞公又指了身旁。 周钧坐了下来。 庞公先问道:“都官司的视事,可一切顺利?”
周钧道了无异。 庞公点点头,又说道:“那孔伯泓,乃是罪人之后,也是贺监门下。”
听庞公说起孔攸,周钧打起精神,仔细听着。 庞公:“他身负贤才,却装痴扮愚,不曾党结,不与友达,却偏偏甘愿卖身于你。”
周钧听到这里,只是在心中苦笑。 他总不能对庞公说,那孔攸认定周二郎是受了神仙点化,所以才跟了他吧? 庞公又道:“防人之心不可缺,咱家找了人正查着他的底细,相信不用多久,自有结果。”
周钧应了一声。 庞公看着周钧点点头,刚想开口继续说道,却想起什么,转头朝殷大荣说道:“那话本,回去看着便是,且先来说话。”
殷大荣恋恋不舍的收了话本。 庞公说道:“前日,有河北将士入奏,盛言裴宽在范阳能政,塞上思之。”
“圣人瞧了奏本,嗟赏久之,与左右云,宽乃栋梁也。”
周钧听见这话,又想起之前去李林甫府上的那一番交谈,开口问道:“这可就是那一『粘』手?”
庞公点头道:“是了,李林甫曾言,李适之欲引裴宽入相,先布飞子,后有粘手。”
“这河北将士的入奏,便是那一招『粘』。”
“李适之步步紧逼,布子如谋局;而那李林甫却招招算中,唯实前瞻尔。”
“唉,这左相右相,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得提防一些。”
听见庞公这话,殷大荣一愣:“李林甫不是和咱们一路的人吗?”
庞公低声喝道:“甫面善心沉,又谋算无遗,此等人只能相循互利,怎可指望同舟共济?”
周钧轻轻点了点头。 庞公又叹道:“贞顺皇后在世的时候,能指上的人还有不少。”
“这么多年过去,倒的倒,散的散,咱们这些老人,在朝堂上无人可依,却只能仰人鼻息了。”
殷大荣说道:“那内侍省里不还有些小辈?也是庞公的助力啊。”
庞公摇了摇头,没再和殷大荣言语什么,只是看向周钧说道:“二郎,听咱家一言,莫要和李林甫走的太近。”
周钧连忙称是。 庞公又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这书令史,得过了八考,才能入流内。”
“得寻个法子,给你请些功赏。”
见庞公沉思不语,殷大荣随意说了一句:“想要升官,最快的便是军功吧?”
庞公闻言一愣,再猛地抬头,朝殷大荣问道:“咱家没记错的话,明年开春,掖庭又要放奴了吧?”
殷大荣想了想:“算算日子,也的确是了,今年放奴的人数,怕是不小。”
庞公又问道:“宫中有传闻,圣人有意接杨太真入宫。”
“倘若此传闻是真,那旧苑、潜园、温泉宫、长欢宫,怕是都要短了人手。”
殷大荣听到这里,依然不清楚庞公话中的深意,只是说道:“掖庭放奴,倘若杨太真再入宫,人手短缺那是自然的。”
庞公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前几日,圣人令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平突厥。”
“此役一经,怕是俘虏甚众,正好补了掖庭的缺。”
殷大荣有些明白了:“庞公的意思,是宫中会派人,专门督办俘隶一事?”
庞公点头说道:“咱们先打听清楚,内侍省中,负责督办之人究竟是谁?”
“再寻个由头,将二郎以刑部都官司书令史的身份,安排进去。”
“令那督办之人,让些功劳出来,不就成了二郎入流的功簿?”
殷大荣听见这话,拍着大腿说道:“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