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都督府中,周钧与凉州诸官侍立在堂中,看向大门的方向。 不多时,有武卫唱告道:“大都护到!”
王忠嗣携着诸军使,走入大门,一身晃眼的明光甲上,隐约还能嗅到些血锈的气味。 薛司马和李长史身为上佐,站在官员队伍的最前列,见王忠嗣朝府内走来,纷纷躬身行礼。 王忠嗣看都没看那二人一眼,径直走过前列,来到了周钧的面前。 周钧低头看着王忠嗣的下铠,刚想行礼,未料到后者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抱住了他。 王忠嗣年过四旬,正值壮年,力道大,嗓门更大,周钧一时之间被前者的笑声震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王忠嗣放开周钧,又回头看了一眼堂中的官员们,开口说道:“凉州粮荒,险些酿成大祸,此事绝非天灾,乃是有人故意为恶!某当严查此事,绝不姑息!”
李长史和一众官员听见这话,浑身颤栗,腿脚不稳。 王忠嗣没有理会他人,拉着周钧去了都督府的偏厅。 入了偏厅,王忠嗣坐在上座,周钧被安排在了侧席,又有李光弼、安思顺一众军使和军中司马等入席。 在之后的彼此介绍之中,周钧其他人倒没在意,唯独记住了一人——大斗军副军使哥舒翰。 哥舒翰是安西龟兹人,突骑施族,为人疏财仗义,又作战果敢,是大唐北藩中的一员大将。 王忠嗣见所有人都坐下,便开口说道:“吐蕃败退,吐谷浑尽俘,陇右、河西战事可谓告一段落,短时之内不会再有波澜。某已遣参军记功,又上书朝廷,为诸位请赏。”
厅中诸将听闻此言,纷纷称谢。 王忠嗣将视线投向侧席的周钧,又说道:“周监丞之名,在座怕是都有所耳闻,他此番解决了凉州粮荒,也是大功一件。”
周钧闻言,连忙站起身说道:“都护言重了,某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王忠嗣摇头道:“你还不明白此事的意义……粮荒纾解,不仅仅有助于守得百姓、稳住民心,而且更重要的是,此次与吐蕃之战,河西、陇右军粮逐渐见底,又多了将近三万的俘虏,夏粮入仓却还有一个月,王某本来还在发愁,这一个月应该如何筹措粮食。这下好了,凉州粮价低贱,正好可以补充军中粮草不足。”
听见这话,厅中诸军使纷纷点头。 凉州城的这一波粮食降价,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及时雨,不然刚打完仗,屯田夏粮入仓前的这一个月,怕是又要紧衣缩食、四处筹粮。 王忠嗣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当众说出,周钧稳住了凉州城的粮价,使得河西州府针对前者的舆论攻讦,没有进一步恶化,这对王忠嗣治理地方来说,非常重要。 话说到这里,在一旁的哥舒翰突然拱手对王忠嗣说道:“都护,此次粮荒皆因城中商户哄抬粮价而起。大军在外作战,商贾作乱后方,其心当诛,当严惩之!”
此言一出,坐在哥舒翰身旁的安思顺面露尴尬。 安思顺所在的安家,是昭武九姓中的一支,此次粮荒或多或少也有些责任,安思顺尴尬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一旁的周钧见此情形有些惊讶,哥舒翰居然在堂上揭破此事,丝毫没有顾忌同僚情面。要知道,大斗军的正军使是安思顺,副军使是哥舒翰,二人乃是正副职的上下级关系。 王忠嗣听见哥舒翰此言,眉头一皱,摆手说道:“兵事刚结,此事缓议。”
哥舒翰还想说话,坐在不远处的李光弼,使了个眼色,前者才闭上了嘴巴。 接下来的会议中,王忠嗣做了一系列的军政安排,最后留下周钧一人说话。 待得厅中只剩二人,王忠嗣先说道:“凉州粮荒一事,周二郎为首功,某已上书朝廷,打算举荐你为河西互市监,再代武威郡刺史职事。”
周钧听见这话,睁大眼睛,一时之间被惊得忘了说话。 互市监相比互市监丞,虽然只少了一个『丞』字,但前者是从六品下,后者是正八品上,在官职上等于是连跳三级。 而且,互市监丞管理的仅仅只是单一互市点的政务,而互市监却是统筹安排河西诸多州府的所有互市镇和互市点。 此外,王忠嗣适才还说,让周钧代武威郡刺史职事,这更加的匪夷所思。 互市监乃是市官,从属于九寺五监一类的事务职事,并非是州中上佐的官职序列,按理来说,根本无权代理武威郡刺史之职。 想到这里,周钧朝王忠嗣说道:“州中有长史和司马,都护此举恐有不妥。”
提起长史和司马,王忠嗣冷哼一声,说道:“赈济仓之事,我已经知晓,这二人怕是很快就要回京问罪了,州中上佐空缺,代事由我指定,有何不妥?”
周钧听了,沉默片刻,犹豫的说道:“这官品升的太快,钧担心会引来非议。”
王忠嗣拍了拍周钧的肩膀,说道:“这武威郡乃是河西的关要,屯田和税收养活了十数万的大军。将这里交到其他人的手中,我不放心。倘若是周二郎来管,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钧心中颇有些感动,站起身向王忠嗣躬身行礼道:“谢都护赏识!”
王忠嗣笑着让周钧坐下说话。 他朝周钧问道:“此次凉州粮荒,皆因昭武九姓哄抬粮价而起,按理来说,当下重手整治才是。但适才我却不愿节外生枝,打算缓议此事,你可知为何?”
周钧心中隐约知晓答案,但还是拱手说道:“请都护明言。”
王忠嗣:“粟特人的势力在城中盘根错节,凉州商事有大半要靠他们来运行,倘若全部铲除,恐引起城中混乱,不利于河西治理。最好的办法,还是分化九姓,使其内部互相攻伐,再寻机控制,方是上策。”
周钧点头,乘此机会,对王忠嗣说了安家在此次粮荒中的相助举动。 王忠嗣说道:“安思顺虽为粟特人,但心向大唐,又胸怀忠义,其父安波注身为安家族长,与大唐向来交好。从安家入手来分化昭武九姓,当是正途。周二郎可多与安家联系,加深交情,日后对于凉州治理,必有裨益。”
周钧听到这里,应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一事,对王忠嗣说道:“都护,此次回纥部援驰粮食,钧答应以云茶支付,怕是短时间内无法供给朔方……” 王忠嗣摆摆手:“回纥部能帮忙解决凉州粮荒,些许云茶又算的了什么。那云茶虽然利润极高,但产量太低,对于四镇军饷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我还没有看在眼里。”
听王忠嗣提起军饷,周钧小心问道:“都护还是打算提高商税?”
王忠嗣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提高商税,会得罪许多人,但是眼下,四镇军饷亏空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地步。”
周钧闻言,也是叹了一声。 王忠嗣:“商税一事,我已经上书朝廷,又澄清利害,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了。”
周钧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