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眼见躲不过去,只能拱手打了招呼。 尹玉瞧见周钧身边的画月,先是愣了片刻,接着问道:“周二郎何日回了长安?”
周钧:“就是这几日……某不请自来,可是打扰了尹公子?”
尹玉歪着头想了想,对周钧说道:“你且等在这里,莫要离开。”
说完,尹玉进了屋里。 没过一会儿,尹玉重新走出门外,笑着对周钧说道:“我和房内的贵人商量过了,你进来吧。”
周钧有心拒绝,见尹玉坚持,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雅间内燃着熏香,房中又被临时拉起了一道薄纱帷布。 周钧朝帷布后看去,依稀能看见一位端坐的绝色女子,眼前的一切,让他顿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绝色女子看见周钧,开口道:“周二郎。”
听见这悠扬婉转的女声,周钧立刻回想起洛阳别苑中的那次相遇,拱手行了一礼。 有内侍抬来了分案,又摆上了餐具。 周钧与画月分别入了席。 待尹玉去了帷帘后方,杨玉环见画月坐在周钧身旁,便低声问道:“周二郎身边的外蕃小娘,是什么人?”
尹玉回道:“是他的侍婢。”
杨玉环多看了画月一眼,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尹玉刚一坐下,就朝周钧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去凉州,为何走的那么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有?”
这问题问的让人无奈,周钧只能说道:“凉州职事,不容耽搁,故而走的急切了些。”
尹玉还想再问,杨玉环拦住了她,朝周钧说道:“我十几年前曾经来过这里,彼时的灞川还是一片荒凉,如今却成了气候,周二郎功不可没。”
周钧说道:“敢教贵人知晓,这灞川街市,某只是出了个主意,具体操办,都是由我身边的侍女负责。”
杨玉环听见,微微吃了一惊,又看向周钧身边的画月,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又是如何做了周二郎的侍女?”
画月开口说道:“我是大食人,二郎从中市里救下了我。”
杨玉环听见画月口中的『救』字,察觉这其中怕是有些故事,便让后者细细说来。 画月将当年在中市发生的一切,挑了些关键,说了出来。 杨玉环和尹玉听了,唏嘘了一番。 唏嘘过后,杨玉环又朝画月问道:“你年纪轻轻,又是女儿家,如何能操办如此繁重的事务?”
画月:“灞川街市还未兴建的时候,事务庞杂,毫无头绪,起初我犯过难,也怯过场。后来想着,身为女儿家,本来就被他人所轻视,倘若再退缩不前,不做一番成绩,怕是更被小瞧。于是,不懂的事情,我便寻人去问,不会的东西,我便自己去学,慢慢也就成了。”
杨玉环听了,好久没有缓过神来,最后叹了一声。 尹玉看向周钧,听见话题越说越远,心中焦急,扯了扯杨玉环的袖子。 后者微微点头,朝周钧问道:“周二郎年龄也不小了,可有婚约?”
周钧:“尚未。”
杨玉环瞧了一眼画月,又笑着问道:“想是周二郎家中美婢如云,故而无心娶妻?”
周钧有些尴尬:“某身边只有两位侍女,一位是宫中赐下的萧清婵,眼下在长安家中,另一位就是画月。”
杨玉环闻言,有几分意外。 一旁的尹玉,性子急,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娶什么样的女子?”
周钧闻言,看了眼帷帘,又想起适才走廊中看到的武卫和内侍,对于尹玉的身份,心中有了定论,便开口说道:“钧本为奴牙郎,自知出身低微,不求攀附高门,只望寻得一位心意相通、又贤淑温良的女子,相伴余生。”
此言一出,杨玉环、尹玉和画月,都愣在当场。 接下来的这顿午饭,房内众人吃的沉闷。 用餐结束,周钧带着画月告辞离开,而尹玉坐在帷帘后方,朝杨玉环问道:“娘子,他说那话,究竟是何意?”
杨玉环瞧见尹玉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狠心说道:“周二郎怕是猜到了你的身份……他道破出身,又说不愿攀附,实际上就是含蓄的相拒。”
尹玉咬紧贝齿。 杨玉环微微叹了口气,安慰尹玉道:“有件事你却是对的。”
尹玉看向杨玉环。 后者说道:“我曾听闻,那周钧年少时行事荒唐,又纨绔不堪。你却不停说他的好,我本以为是你涉世不深,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如今再一看,却是我错了。”
尹玉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杨玉环说道:“那周二郎相貌堂堂、仁良敦厚、又古道热肠,却是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倘若他出身再好些,定是你的良配,只可惜……” 尹玉用力摇了摇头,泣不成声:“我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出身!”
杨玉环见尹玉固执,有些恼了,沉声说道:“周二郎识得大体,那番话与其说是自贬,其实却是为了你好!”
尹玉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杨玉环抚着额头,招来内侍说道:“派些人跟上去,护好万春公主,莫要生了岔子。”
周钧和画月顺着坊街,走向灞川别苑的方向。 路上,画月看向周钧,装作不经意的说道:“那姓尹的公子,看起来很在乎二郎。”
周钧摇头苦笑道:“那尹玉,实为女子,乃是皇室中人,平日里身边怕是聚了不少殷切的小郎,听惯了顺耳的话,偶尔遇见一个异类,便生了争强好胜之心。说到底,她所谓的在意,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关乎得失罢了。”
画月听见,觉得在理,心中倒有几分替尹玉感觉无奈。 周钧有些话,隐在心中,并没有对画月明说。 根据手头上的线索来看,尹玉极大可能是大唐的某位公主。暂且先不谈大唐公主的那些通病,倘若真的与她产生纠葛,又成了驸马,那么根据大唐仪制,周钧不能外放做官,只能在长安城中承一个虚职,比如翰林学士。 这对于周钧而言,等于就是将活动范围锁死在了长安城中,不便于今后的发展。 所以,于情于理,周钧也只能与尹玉保持距离。 二人入了别苑的大门,向着自家的小院走去,却见到苑门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 周钧心中生疑,带着画月走了过去。 分开围观的人群,周钧顺着中街,向内看去,只见殷大荣穿着一身女子的戏服,正在中苑的湖榭旁,咿咿呀呀唱着戏文。 殷府有老仆,在一旁苦劝和拉扯。 周钧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呆在了原地。 等他回过神来,刚想向前行去,却被身旁的画月拉住了胳膊。 画月压低声音,对周钧说道:“二郎莫要过去,殷公是犯了癔症,过些时辰便会好了。”
周钧:“癔症?”
画月:“殷公犯病的时候,会身穿女子的戏服,在院里唱着戏,旁人想拉都拉不住。过段时间,他清醒之后,却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周钧:“怎么会这样?大夫怎么说?”
画月:“医师来了好几位,都瞧不出毛病,只说是旧疾。”
听到这里,周钧也回忆了过来,庞公当初在介绍殷大荣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殷大荣当年在宫中的时候,伺候着张美人。那名为七娘的张美人,因为迟迟见不到圣人,心力憔悴,最终撒手人寰。 张七娘离世的那一天,殷大荣就如今日这般,穿上了女子的戏服,在宫苑长街上唱着大曲,最后被巡卫投入了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