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是一个相当矛盾的民族。 他们中有的人为了利益,争夺无度,鼠目寸光;但有的人聪慧多谋,懂得审时度势,一心忠直。 河西安家便是后者。 史书中,安禄山显露反心之后,安思顺和安波注数次上书,提醒朝中留意安禄山叛乱。 朝廷置若罔闻,时任朔方节度使的安思顺见警示无用,便积极备战,令朔方军严加防范河东。 安史之乱爆发,朝廷担心安思顺与安禄山暗中勾结,便用郭子仪接任安思顺,成为朔方节度使。 郭子仪在上任之后,惊讶的发现朔方军在胜州南方,屯集重兵和物资,建立起了一条向东的防线,准备万全,随时可以出战。 正因为有了安思顺的事先准备,郭子仪日后才能凭借朔方军重创叛军。 面对河西安家的交好之意,周钧开口说道:“钧奴牙出身,朝中又无应援,不过从六品的互市监,哪里比得上安家的显赫,又能帮上什么忙?”
安思顺拱手说道:“周二郎何必妄自菲薄?北藩如今看起来风头正盛,实则危机重重,不论王都护,还是诸军使,都是朝廷猜疑的对象。思顺乃是都护亲自提拔的军使,河西安家又与安禄山有着宗族关系。所以,安家表面光鲜,实际上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又何谈显赫二字?”
周钧轻轻点头。 安思顺为粟特人,又出身西域安国,但大唐官场上的政治敏锐性却不差。 安思顺又说道:“周二郎有勇有谋,又生财有道。虽然不是北藩中人,但交好都护和众军使,而且在朝中的名声也颇佳,将来必得重用。”
安波注在一旁补充道:“老夫这个祆教萨保,也是托了周市监的福。”
安思顺:“安家上下都钦佩周二郎,只望彼此相携。”
周钧喝了一杯酒,开口说道:“说道提携,倒还真有一件事,钧希望与安家合作。”
安家父子连忙侧耳。 周钧:“钧有意重开敦煌古道。”
安家父子一愣,安波注先开口劝道:“敢教周市监知晓,前些年,安家有商队曾经试图从敦煌出发,穿行大漠,去往西域的石城镇。可是行到半途,遭遇风沙失了方向,最终因为寻不到水源,仅有两人活着走出了大漠。”
安思顺沉吟片刻,向周钧问道:“周二郎从不无的放矢,可是有了穿行大漠的良策?”
周钧点头:“不出数月,就能知晓结果。倘若沙州大漠真的能够通行,那么丝绸之路就可节省一半的路程。”
安思顺与安波注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子二人点了点头,又一起对周钧说道:“倘若沙州大漠之中,真的有商路可以连接敦煌和西域,安家愿全力助周二郎重建敦煌古道。”
与此同时,长安城,兴庆宫。 炎炎夏日,尹玉梳着反绾髻,点着绛朱唇,穿着一束抹胸和短襦,衬得皮肤娇嫩白皙,容貌妩媚可观。 只见她眉飞色舞的说道:“那马匪营寨里有数千马匪,平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纵横河西,未逢敌手。”
“周二郎只带了一百亲卫,再加上一些府兵和民夫,趁着夜色潜入营寨,先是用计谋引起马匪营啸,又趁着敌人内讧一举夺下城门。杀敌无数,自损只有数十,此等战功,放眼大唐诸将,又有何人能做到?”
躺在折床上,身态慵懒而又丰韵的杨玉环,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令园中众花再无颜色。 她笑着对尹玉说道:“一百唐卒对上数千马匪,自损只有数十,也算是难得。”
尹玉坐了下来,面露喜色,又朝杨玉环问道:“会说戏本,文才也好,还能赚钱,又待人宽厚,如今连领兵打仗都是好手。娘子且说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杨玉环听了也是感叹:“我从下人那里听说,周二郎剿灭马匪的战事,起初还是不信。后来,有首级清点阚册,又有俘虏押解入京,还有缴获等等,我才真的信了。”
说到这里,杨玉环看了一眼尹玉,见后者一脸激动,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的心思还是未改?”
尹玉闻言,朝杨玉环用力的点了点头:“未改。”
杨玉环:“罢了罢了,我寻个机会,再帮你向陛下说说情,看看是否会松口。”
尹玉大喜,拉住杨玉环的衣袖,口中直道:“娘子对我最好了。”
杨玉环身旁的鸟笼中,那只来自岭南的雪鹦,此时也开口喊道:“娘子好!”
杨玉环听见,嘴角含笑。 就在这时,门外内侍传来唱告,说是韩国夫人等在门外。 杨玉环皱起了眉头。 尹玉识趣的问道:“娘子,可要我暂且退避?”
杨玉环摇头道:“不用,你坐着便好。”
不多时,身为韩国夫人的杨氏大姐走了进来,看见尹玉的一瞬间,有些意外,又连忙说道见过万春公主。 杨玉环冷冷看向杨氏大姐,问道:“寻我所为何事?”
杨氏大姐犹豫了片刻,对杨玉环说道:“三妹数次来兴庆宫问安,贵妃都不准见,三妹颇感惶恐,便使阿姊从中转圜。”
杨氏三姐,便是虢国夫人,也是上元节当晚,被杨玉环撞破私情之人。 杨玉环恨极杨氏三姐,便说道:“她自有多福,直接进宫便是,又何必来见我?”
杨氏大姐看了一眼尹玉,面色尴尬,只能隐晦说道:“姐妹们皆是杨家的女儿,既然是同根连气,无论谁得了好,自然也会向着族中其他人。三妹行事莽撞,但也是为了族中的大计,贵妃又何必放在心上。”
杨玉环听到这里,也是一愣,接着怒道:“族中的大计?什么大计?!天底下,姐妹之间再如何算计,又怎会算计到房中去!”
此言一出,杨氏大姐大窘,连忙向杨玉环打着眼神,示意她莫要多言,万春公主还在场。 尹玉此时也很郁闷,她当晚目睹了一切,此时却要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杨玉环余怒未消,根本没有理会杨氏大姐的暗示,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三姐行事莽撞,但也是为了族中的大计……我问你,此言何解?”
杨氏大姐喏喏不敢言。 杨玉环沉声喝道:“既然做了,又有何说不得?!”
杨氏大姐低下头,轻轻说道:“三妹当年嫁给裴家,夫君早亡,杨家合计,不如让她留个子嗣,将来也好过继给贵妃……” 杨玉环当初身为寿王妃,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做了贵妃之后,肚中更是经年未有动静。 无法诞下子嗣,已经成了杨玉环心中最深的痛楚。 所以,当她听见杨氏大姐的话语之后,顿时怒气上涌,拿起身边的玉盘,奋力砸向地面,又大声吼道:“在杨家眼中,我就是个残缺之人!你们处心积虑,只顾杨家之利,又何曾考虑过玉环的感受?!”
听着玉盘刺耳的碎裂声,杨氏大姐浑身一个激灵,还想再辩解什么。 然而,盛怒中的杨玉环,根本听不进什么辩解,只是大声令下人送客。 待杨氏大姐离开,杨玉环伏在折床上,悲愤难抑,啜泣不止。 一旁的尹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小心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过了许久,还是笼中的雪鹦,开口叫了一声:“娘子!”
杨玉环撑起身体,看向雪鹦,犹豫了片刻,打开了笼门,又说道:“这笼子再也困不住你了,走吧。”
雪鹦看着敞开的笼门,先是跳出笼子四处张望了一番,接着摇了摇头,晃了晃身体,又回到笼子里,再也不肯出去。 尹玉小声说道:“玉环娘子,雪鹦在笼中住的久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安逸,即便你放它走,它也不会离开的。”
杨玉环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先是看向兴庆宫四周的宫墙,又抬头看向宫苑上方的天空,绝望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