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祖才活着的时候,他所经营的隐门捉红,其生意范围不仅仅止于大唐西域,突厥、吐蕃、吐谷浑、大小勃律甚至大食境内,都有业务往来。 如此庞大的一个刺客集团,遍布数十个国家,横跨了数千里的土地,却在焉耆被绞杀大半。 这个消息宛如炸雷一般,惊动了整个西域。 虽然明面上,石祖才等人是被安西都护府所杀,但江湖之中,周钧的名字却逐渐传了开来。 另一方面,画月领着隐门众人,从龟兹白山找到的秘宝,光是金银器具,就装满了九辆大车,其它诸如夜明珠、宝石、绸缎等物,更是不计其数。 龙部武卫运完了第一趟,又从焉耆出发,空车去装载第二趟。 负责清点统计物资的苦净大师,初步预估,捉红宝库里的财物,折合成通宝,怕是不止百万贯。倘若加紧速度转移,即便紧赶慢赶,年底之前才能运完。 接下来的数日里,周钧本想找费翁、穆谢赫等人,商量战锋营训练和大食内乱之事。 然而,隐门总坛要从龟兹迁到焉耆,这些人忙的不可开交,根本就腾不出空来,周钧也只能暂缓商谈。 休养了些日子,周钧的身体已经康复如初。 深感个人能力重要的他,重新拾起了公孙大娘当年传授给他的炼体之法,每日勤加锻炼,不敢松懈。 这一日,做完了训练的周钧,陪着画月去往费宅后院,查看隐门宝库的建设进度。 西域的大户人家,基本每一户,都会在宅中挖掘一处地窖。 由于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的特殊性,西域民宅的地窖,一是温度基本为恒温,在10度左右;其二是湿度在20%左右,较为干燥;其三是含氧量在5.8%,只有室外的四分之一,氧化作用非常慢。 所以,西域地区的地窖,非常适合用来保存食物和物资。 费宅中的地窖,虽然是寻常人家的三倍大小,但存放那么多的财物,还是太小,所以宝库的建造就被提上了日程。 周钧和画月到了地窖的门口,见到负责看守库门的龙祁,正在用断臂夹着一段木棍,另一只手拿着刀,在那里心不在焉的削着,浑然没有发现前者的靠近。 画月想要出声,周钧止住了她。 待周钧走近了一些,龙祁终于察觉过来。 丢下手中的器具,龙祁单膝跪地,口中喊道:“见过主家。”
周钧向画月打了个手势,示意后者下去查看地窖。 画月点点头,顺着石阶走入地下,只留下周钧和龙祁二人独处。 周钧:“起来说话。”
龙祁没有起身,低着头说道:“我犯了大错。”
周钧:“你指的是罕古丽?”
龙祁:“数年前,部族穷苦,我为隐门做事,罕古丽就是我的引荐人。我与她相识数年,自以为深知她的为人,却不料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周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旁人不知也是寻常。”
龙祁抬起头来,满是沧桑的脸上,除了懊悔、愤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周钧心中一动:“你与罕古丽有旧?”
龙祁喟然说道:“我不知道与她的关系,究竟算是怎样,或许……我只能算是一位过客罢了。”
周钧想了想,问道:“我们来焉耆之前,罕古丽可曾主动和你联系过?”
龙祁轻轻点头:“主家在敦煌被刺前的几个月,罕古丽曾经来信,约我在沙州饮酒叙旧。”
周钧无奈,心中想道,那个时候的自己,身上怕是就已经有了赏红,阿依慕和罕古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布局隐门内乱和设计掳人之事。 周钧又看了一眼龙祁。 眼前的这个龙部汉子,武功卓绝,但却错付痴心。 周钧盯着龙祁的断臂,问道:“我还不曾问过,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提起断臂,龙祁一脸悲戚:“当年,我接下的第一份捉红营生,因为疏于江湖经验,不慎着了贼人的道,被砍掉了一只胳膊,重伤而逃。”
周钧:“有人出手救了你?”
龙祁脸上的悲色更甚。 周钧一愣,尝试性的问道:“难不成,救你之人就是罕古丽?”
龙祁点头:“当我在大漠中醒来的时候,断臂被包扎上药,人也躺在马车之中,而救我的人,正是罕古丽。”
周钧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两人之间的故事,可真算得上一段孽缘。 周钧沉默了片刻,对跪着的龙祁说道:“罕古丽潜伏在我们之中,趁着这次隐门外事,向守卒下毒,又使我置身险境。倘若当初你能将她的言行,如实告于我知,这些祸事本可避免。但你碍于个人私情,却选择了隐瞒,这是严重的失职。”
龙祁改为双膝跪地,又将头埋在胸前,悲声说道:“主家为龙部谋得活路,乃是族人的恩人,龙祁因私废公,险些酿成大祸,哪怕是被处死,也心甘情愿。”
周钧低下头,看向龙祁说道:“我不打算杀你,但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龙祁:“请主家发问。”
周钧一字一句的问道:“倘若罕古丽再出现,你能对她痛下杀手吗?”
龙祁身体一颤,沉默了片刻。 也正是这片刻的沉默,让周钧明白了一件事。 龙祁是一个优秀的下属,但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近卫。 听着龙祁从嘴中吐出那个艰难的答案,周钧摆手说道:“我将你荐入隐门,成为执堂的堂主。一来是为了将龙部势力引入隐门,权做平衡;二来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发挥特长,将跟踪、寻迹、伪装、追查等本领,用到实际之处。至于罕古丽的事情,你无需再去自责,办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将功补过就行了。”
龙祁听见这话,心中明白了些什么,将头压得更低一些,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视察完地窖的画月,也从台阶处走了出来,看见龙祁跪在地上,不动声色的走到了一旁。 周钧来到画月的身旁,轻声说道:“走吧。”
待二人走远,画月出言相询,周钧将与龙祁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画月皱眉说道:“龙祁会不会因为罕古丽,他日徇私?”
周钧:“一边是恋人,一边是族人,龙祁虽然犹豫,但也能做出正确的取舍。只不过,他不再适合内院的护卫,对外的职事或许更适合他一些。”
画月:“不如将龙祁调回沙州?”
周钧笑道:“此举无异于诛心,不妥……人非圣贤,各有牵绊。这种牵挂情义的人,反而要比那些铁石心肠的人,更容易被揣度想法,洞悉心思。安排他们,不应将其放在强调规受的岗位,对外性质的工作会更加适合。”
画月困惑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周钧:“有一本书,叫做《警务心理学》……不说了,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