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年，自然得好好得过。夜间又下起了大雪，张欣给元元收拾好了，她躺在炕上给他讲故事，听到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空后被压在山下五百年，元元小手攥着被角，“天上的神仙一个都打不过齐天大圣吗？”
张欣笑笑，给他被子盖得更严实些，“不是打不过，可能是他们不出手呢。”
元元还想再问，张欣就先说道，“好了，今天晚上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该睡觉了。”
元元嘟了一下嘴，乖乖道，“好吧，妈妈晚安。”
“晚安。”
张欣下床拉下电线，屋里一下子就暗了，她上炕后发现元元又睡到了她这边，拍了拍小家伙，在心里想了一会乔宏振，她才慢慢睡去。下了一夜的雪，院里除了三轮车车轱辘碾出来的那两条线，全是厚厚的大雪，张欣给元元换上能外层能防水的鞋子，比起十一月元元刚见到下雪的时候激动的不行，那两天就和小伙伴堆雪人玩，他现在已经淡定得很了。张欣起来的时候，赵厚良和乔大根早就已经蹬着三轮车出去买煎饼了，前几天包的饺子还剩下一点，她去院里把冻饺子拿去厨房，煮好和元元一人吃了一碗，又拿着大笤帚把院里的雪扫了。赵厚良乔大根今天回来得早，他们等会还要去供销社副食店买过年的东西，这里头来买东西的人肯定多，就留赵厚良和元元在家。乔大根把三轮车用大链子锁在旁边的电线杆上，还检查了一下才随着张欣进了供销社，职工都在上班，但来买东西的人还真的是多，卖肉的柜台上好的肥肉一斤被抢空，还剩下一些没什么肉的排骨，旁边大婶还在纠结买不买，张欣就全要了。那大婶看着张欣把排骨全买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这也是她自己没买的，怪不着人小姑娘，她等会再去私人那去看看也是一样的。冬天没什么新鲜青菜，要是在乡下还有自家种的小白菜和豌豆尖，这里就是白菜和萝卜土豆，家里已经囤了好几个背篼。张欣买了一兜苹果一兜香梨，还有糕点和糖和几斤的花生坚果，又给元元带了铅笔和本子，付钱的时候她还看到一旁墙上挂着一件男式大衣，乔宏振穿上肯定好看，不过她没去买。乔大根是买了香纸蜡烛，他人没在老家过年没法给他爹娘上坟，但吃年夜饭钱烧纸请家里来吃饭也是一样。没买到肉，他们就骑着三轮车在街上溜达，看看能不能遇到卖肉的贩子，不过大多人还是很谨慎，供销社这边都没人摆摊，还是到了以前市场那一块才见着。让乔大根看着三轮车，张欣下去在几个摊贩前看了看，她买了几斤自家种的水白菜，但是没卖肉的，有一个贩子看张欣在这走了好几圈，上前主动问她是要买什么。知道张欣是要买肉后，他凑近了些小声道，“你要多少，我这有门路。”
张欣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贩子点头，“有，不过你要等我一会，我剩下这一点马上就能卖完，我就带你去。”
张欣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剩下的确实不多，遂点点头，又在周围逛逛，这边地理位置不错，十几年前是一个集中做买卖的地方，旁边还有几间平房，说不定再过段时间还会发展成一个专门的市场。那摊贩卖完了，就打算带着张欣去拿肉，那地方有些距离，摊贩把他的篮筐放在他们三轮车后头，他一个三十多的男人也不好让一大爷载着他，就让他们两人坐后头，他在前头蹬车。三轮车停在一处小巷子外面，摊贩让他们等一会，张欣要买什么肉已经跟他说过了，等人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拎着有七八斤的五花肉，还有两根大骨头和一个大猪蹄子。他不要票但价钱要贵些，张欣给了钱后，摊贩收了钱边数边跟她说，“要是往后你还要这么多肉，没货你来找我保准能买到，我就住在这一块，平时就会去前头那地方卖些东西，真没找到，你就跟人打听刘瘸子就成。”
张欣说道，“行，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两人蹬着车回家的时候，乔大根还疑惑，“你说那小伙子是在哪拿的肉啊，我看着是刚杀没多久的。”
张欣道，“养猪场。”
那巷子偏，不远处就有一个养猪场，她刚才隐约有听到猪叫的声音。“啊？那咱们买这肉应该没事吧？”
别看乔大根自己都开始做点小买卖了，但他心里头还是担心的，这些厂子可是国营的。“没事，爹，别担心。”
厂子是国营的，可人心不是，谁不想从中再赚点，那刘瘸子虽腿脚不便，但肯定是个有关系的。两人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头元元哈哈大笑的声音，张欣以为是乔宏振回来了，帮着把三轮车往上推后，忙走了进去。乔建业才把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雪球砸过去，就见到张欣回来了，尴尬中又有些局促，“二嫂。”
他二嫂见到他这么高兴的吗？张欣上扬的嘴角慢慢地收了回来，“嗯。”
回身帮着把三轮车往里头推。乔建业紧了紧手，他喊二叔就自然了好多，但整个人还是不太自在，以为张欣是不想看到他。其实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也不是奔着张欣做的那些好吃的，只是他一个人在这，二叔一家都在，过年他要是不过来，往后要是被他老师同学知道了，会怎么想他说他。乔建业这回来还很有诚心，不单起早去买了一刀肉，一斤桃酥，还给元元带了一样玩具。张欣也不能说她不待见乔建业就不让人来，人是来看乔大根这个二叔的，又带了礼她拦不着。元元拍掉身上被砸到的雪，蹭的跑进屋又一下跑到张欣面前，做了一个动作，“妈妈，妈妈，你看元元这样像不像齐天大圣。”
赵厚良和乔大根给元元买过不少的插画册，其中就有西游记的，元元学着画册上的抬起一条腿，手弯着放在头上，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根金箍棒。张欣把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放好，“像，金箍棒哪来的？”
元元说道，“小堂叔给元元的，元元有说谢谢。”
他放下脚站好，又问道，“元元可以收下吗？”
张欣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元元高兴地大呼，这时候乔大根才说话，“对，你小叔送的你就收下，他是长辈，过年给你带礼物是该的。”
乔大根喜欢烧柴火做饭，好吃而且柴火也不要钱，之前劈的柴都快烧完了，乔大根才把柴背出来，乔建业就主动地说他来劈柴。乔建业现在是学乖了，说他就二叔一家这门亲戚在这也好，说他是为了巴结在京大读书的二哥二嫂也好，他来这也没像在乡下那般理所应当，也许是一个人在离家远的地方上学学会了什么，也许是记得走时李大花跟他说的那些话。总之，乔建业现在上门不单会带着礼来，眼里有活也会帮着做事。中午张欣就做了个梅干菜炒肉，焖大虾，炒萝卜片和炖白菜。乔建业自己就是在上大学的，知道没有教授会在快过年的时候还留着学生做实验，而且他二哥也没回去，就算他心里有所猜测，但他识时务地没有多问，只是乖乖地吃饭，又捧着碗去洗碗。有了金箍棒本来以前要睡午觉的元元也不睡了，拿着金箍棒念念叨叨，一会“俺老孙在此。”
一会师傅八戒的，不用说乔建业这礼是送到了他心坎上。赵厚良帮着糊火柴盒，家里饺子都吃完了，张欣和了面，一人擀面皮，两人就包饺子，肉馅是和的猪肉大葱和猪肉白菜的，包好了就冻在院里的大缸里，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拿，完全不担心会坏。两斤多的肉包了饺子，剩下的留着明天做年夜饭。中午才停了一会的雪，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张欣坐在里屋看着一颗一颗的白雪落下来，去厨房把烧水的锅接了水拿进来放炉子上，又放了些枣干橘皮进去慢慢煮着，小桌子上摆着糕点坚果，欣赏着外面的雪景，就像书里说的“围炉煮茶”。夏天的时候乔大根做了个摇摇椅，在上面放上一件旧袄子，张欣坐在上头慢慢晃着，听着收音机里放的双人相声，都有些瞌睡了。咕滋咕滋的水声响起，张欣睁开眼，倒了三壶茶，放在赵厚良乔大根那边，自己慢慢饮着，玩累了的元元进来找水喝，看着人还要出去，张欣适时地叫住他，“小元元，过来捏捏腿。”
“好。”
元元把金箍棒小心地放在一边，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可他坐着又太低了捏不到，于是又站起来，小胖手一抓一抓地捏着。没一会就在问，“妈妈，舒服吗？”
赵厚良笑道，“欣欣，日子过得不错呀。”
“那是，外公，”张欣眯着眼享受，就是元元一直捏的是她的棉裤，没捏到多少肉，她想念乔宏振的手艺了。年夜饭在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中午他们随便炒了两个菜吃面，年夜饭还得有鱼，乔大根从外边买了两条鱼回来。昨天包饺子还剩下的一点肉馅她准备给元元炸丸子，其他的她就做咸烧白和粉蒸肉，还要留些肉炒着吃，粉蒸肉不够她就加了些排骨。前两年年夜饭都是乔宏振准备的，今年是她和乔大根一块，赵厚良和元元在外头剥蒜。乔大根拿了些粉条泡着，叹了口气，“也不晓得振娃子今天赶不赶得回来，赚钱重要嘛，一家子过年也重要撒，也不拍个电报回来讲一声。”
其实他心里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出去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在这做些小买卖有时候都会和人发生些口角，更何况是在外头，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要以前他就觉得只要有地人怎么都有口吃的，但出来了这一年，有些事情他也看得明白了些，振娃子是想混出个名堂，既然他都敢闯那就让他去，总能挣出片天来。张欣取了梅干菜进来，看到他愁着脸，问道，“怎么了，爹？”
乔大根拿个碗盖在上头，笑笑，“没啥子，我就是在想晚上啷个给你爷奶烧纸。”
京都烧纸的人家少，多是去墓园，张欣今上午就去了一趟墓园看她妈。乔大根还有些担心他在这烧纸会不会被说是封建迷信哩。张欣说道，“就在咱们院里烧，没事的。”
上午张欣还从刘瘸子那买了一只鸡回来，已经杀好了放了天麻红枣炖着，年夜饭的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需要蒸的也放在灶上蒸着。乔大根也拿了一轮鞭炮在门外放，往胡同口望了好几眼也没见着人，背着手又回去了。街坊领居都有阵子没见到他家儿子了，乔大根就说他是回乡下去了，现在大年三十了也没见着人回来，就问道，“大根，你儿子是不是过年不回来了啊？”
“家里事不少，现在过年又不好买票，还要再等等看。”
乔大根说。那人点点头，看他没再说什么，乔大根就回了自家院子，看了一下他菜地里的白菜，都开始打霜了。外头鞭炮声阵阵响，还有互相拜年的声音，他们也不饿就打算等到七点钟的时候再开饭，要是乔宏振回来了就能一块吃团年饭，张欣就带着元元去胡同里相熟的人家去拜年，每家坐一会等回来的时候天也彻底黑了。没回来，他们也不等了，张欣转身去了厨房做饭，一碗碗吃食摆上八仙桌，乔大根放了几个空碗，每个碗里又装了一点饭，摆上筷子，还倒了两杯酒，又在桌前上了香烛。去院子里给家里先人烧了纸，磕了头后，嘴里念念有词请家里来吃饭，黄纸都烧净又等了几分钟，他们才上桌吃饭。这请家堂也是叫请祖宗回家过年，保佑子孙来年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