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才停了，但下过一场雨后的天气更是透着两分寒意，之前落到地上的雨滴成了薄冰，自留地里的白菜也打了霜。上回下午一下课，张欣就去找了狗蛋，只让他管她叫二婶，婶娘婶儿之类的往后就少叫，当然最好是不这么叫。狗蛋就不明白了，二婶婶儿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变了一两个字还不能这么喊了。下课一般都是狗蛋和同学疯玩的时候，但这回张欣叫住了他，在其他同学万般羡艳的一直盯着他的目光下，狗蛋一直挺直了背，即使没听懂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就是不会在同学面前露了怯。张欣看他点头应下了，也就没其他的事了，让狗蛋去找同学玩。她开始只是把狗蛋叫过来，他们班同学都一直看着他们这边，在张欣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又赶忙撇开了头，好像张欣是什么洪水猛兽。等狗蛋回到教室了，和他玩得好的同学立马跑过来，问张老师找他是什么事。看着一个个睁大眼睛，眼含羡慕的同学们，极大的满足了狗蛋的虚荣心，张欣找他也没什么事，就说了那一件事，但狗蛋多机灵的一个人啊，他自然不会这么跟他的同学说啊。开玩笑，多好的一次吹牛皮的机会。于是，狗蛋在众多同学的包围中，坐回了自己座位，跟个小老大似的坐着，呲眯一笑讲张欣是怎么关心他的，说到高潮处还会配合着做一些手势，围着的同学都捧场的听着，不时还七嘴八舌的问一些问题。恰逢这时候，刘娟娟抱着一沓卷子出现在门口，原本她是想找一个同学把卷子发下去，却见第三排的位置围了不少人，这种事一般刘娟娟都不会管。但最里面的人竟然三局不离张老师，张老师？他们这学校里只有一个姓张的老师，就是张欣，不用想，说话的那人多半就是乔勇阳了。“聊什么呢，说给我一起听听。”
听见自己老师的声音，所有同学都呆呆望向了门口，下一秒又一哄而散，就留下一个坐在位置有些尴尬的狗蛋，狗蛋对着刘娟娟嘿嘿地笑了两声，低下头假装在桌肚里找东西。这大半个学期过下来，回回狗蛋在和同学炫耀他跟张欣的事情，只要被刘娟娟听见了，不说会罚他就是那眼神十分不对劲，狗蛋也渐渐有些明白，可能自己的刘老师和他二婶处不来。昨天大队上通知他们明天会有公社干部过来视察情况，还会有一节公开课。会有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一起来旁听的公开课，每个老师也都希望是自己讲的那堂课。但公开课只有一堂，老师却有五个，谁都想是自己，最后是曾老师说抽签决定，杯子里放了五张纸条，只有一张才有标记，有标记的就是被选中的老师。抽中有标记的那张纸条的是二年级的老师。张欣看着自己手上小小一张且空白的纸条，心里没太大的起伏，她是挺希望自己也能抽中，但这种纯粹就是凭运气，没抽中也没什么，反之换种角度来看，上公开课的话准备也要更多些，事情多了也有些厌，所以，抽没抽中是各有各的好处。刘娟娟看了看她抽的纸条，又看了看二年级的那个老师，白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下午学校的最后一节课换成了大扫除，每个年级除了要打扫自己的教室，还要打扫学校的其他地方，曾老师分工明确，张欣班上被分到的是打扫学校前面的那个半坡。去班级安排下去后，张欣接着又回了办公室清洁自己的办公桌，他们的教室办公室也要打扫。刘娟娟借着肚子不方便为由，叫了他们班上一个男孩子过来帮她打扫，她肚子不方便是真，但更多的是她不想碰冷水，冰死得个人。张欣的烘笼儿一直烧着，他们这边离河边近，平常去挑水的都是高年级的学生，还有一个老师陪同。学校砌了一个方形的水缸，挑回来的水冰冷刺骨，张欣擦洗没多久手就被冻得通红，还有些僵硬，她就会把两只手放在烘笼儿上烤一会，过一会了再来擦。不说如今她在家里不怎么干活了，就是偶尔的打扫卫生也是烧的热水来，但学校不比自家里，他们家里的柴火完全不用担心，秋天的时候乔大根乔宏振砍了很多回来，还有大队分下来的玉米棒子、玉米杆和稻谷草，完全够烧一个冬天。而学校里的都是学生课余去捡的柴火和枯树枝回来，不够用不说，还要省着中午热饭吃，哪里还有多的这么来浪费。办公室里四个老师还有一个学生在忙碌，刘娟娟搬了凳子坐到一边去了，她看着那几个自己打扫卫生的老师，真是够傻，随便叫班里一个学生过来打扫不就行了，哪还用自己动手。张欣的办公桌每天都有擦，并没有多脏，她彻底擦洗了一遍就可以了，然后把她在用的这张旧帕子给了班里用。等和其他老师一块把办公室收拾干净齐整后，张欣立马回了自己位置靠着烘笼儿烤火。他们学校小，一节课还没结束，他们就已经全部打扫完了，跟自己班上的同学说了明天的一些注意事项，直接就先放学了。张欣没等乔宏振来接她，提着东西慢悠悠地走回去，半路时正好遇见迎面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乔宏振。乔宏振每回来接她的时候，衣服兜里都装着一把吃的，有时候是小饼干，有时候是炒花生，张欣坐在后座跟个仓鼠似的进食，边吃也会边和乔宏振说学校里的事情。不论她说什么，乔宏振都会有回应。他们慢慢骑着，日子也慢慢过着。张欣喜欢她现在当的这个学校老师，但每天重复的日子过得有些久了，她还是有些不可避免地希望周五快点到，现在这个天气最难捱的就是每天早上起床了，可是该怎么办，她总要上课，总要赚钱，总要有自己的一份工作。他们回去京都的火车票陈国生打电话来说已经买到了，电话他是打到大队上的，广播通知赵厚良去大队部接电话。一个广播通知下来，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了，虽然广播里只说了赵厚良有老战友的电话打过来找他，但现在谁还不知道老战友是说的谁，就是那个市里的大领导，是那个帮着他们大队得了学校名额的老战友。反正这会在家也没什么事，家里也待得闷得慌，有些人就寻思着出去溜达会，溜达溜达着也就溜达到了大队部，他们倒是想进去瞧瞧听听，但管电话的那个小干部直接把门关上了，留赵厚良一个人在屋里和陈国生讲电话。这些人进不去，又不好跟那小干部提，干脆坐在了外头摆龙门阵，等着赵厚良出来了再问也是一样的。陈国生在电话里说他冬至那天下来，就一块把三张火车票捎下来，也不用再多跑一趟。电话费贵，即使是陈国生那边打过来的，他们也没多说一些，反正陈国胜来了他们有的时间慢慢聊。赵厚良开门出去后，一直盯着门口瞧的村民把他叫了过去，一起聊了会又问赵厚良他和大领导是说了什么。赵厚良没提火车票的事情，只说他老战友过两天想过来找他唠唠嗑。打着马哈又聊了一些，赵厚良说天冷家里还有孩子，就先回去了，其他人看问不出什么，也没死赖着问，坐这么一会是冷得很，他们也都一块揣着手回了家。从乔大根去买肉灌香肠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熏好的香肠也能吃了，只是腊肉这些还要再放放。今年他们准备的多，就自己开火熏，没跟往年一样和李顺德家合伙熏，只是他们家没有熏香肠腊肉的那个铁笼子，乔宏振去李顺德家借了回来。香肠腊肉放在铁笼子里面只需要熏上一个多小时就好，然后再挂在灶膛上就好，每天做饭都有烟子，直接就能熏一熏。不论是立冬还是冬至，北方讲究的都是吃饺子，赵厚良张欣是北方人，陈国生虽然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这边，但他也是个北方人。于乔大根乔宏振来说，冬至吃什么都行，反正得是吃顿好的，而在这时候，饺子就是一顿好的。乔宏振还想着冬至去买些羊肉回来吃，羊肉滋补，买回来给家里长辈还有张欣吃了去去寒气。怕冬至那天去买不到好的，乔宏振这两天早上送了张欣去学校都要往供销社跑一趟。但镇上的供销社没有羊肉卖，那味儿太腥膻，还和猪肉的价钱差不多，没有人闲得慌买羊肉吃，吃不惯。后面乔宏振打听到他们隔壁大队有一家人养了羊，他买了五斤回来，回来前顺路去找了汪敏涵，让他冬至那天来家吃饭。冬至那天是星期四，陈国生来的时候看自己老伙伴正逗着小孩，不用问，就知道那肯定是老伙伴的重孙子，旁边也还坐着一个人。乔大根乔宏振都在厨房忙活，赵厚良跟陈国生介绍了汪敏涵，只说是辅导乔宏振张欣功课的老师，和他在这交到的一个老伙伴。虽然赵厚良一点没提及，但在官场浸淫多年的陈国生还是明白了汪敏涵的一些情况，只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自然地跟汪敏涵聊了一会。他们三人背景相差不大，又同是京都人，自然很有话聊。等陈国生聊过了第一头话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从来了这还没见到张丫头，问了赵厚良才知道人去学校当老师去了。陈国生笑道，“当老师好，年轻人就是不能在家闲着，得出去有些事情做，这才有意义。”
接着他又戏谑着赵厚良道，“我看你这外孙女婿还是勤快，媳妇儿不在家什么也给包了，还是不错。”
赵厚良得意道，“那是，你不看看他是谁女婿，我乖孙自己选的人还有差的？”
许久未见的三个老头坐在堂屋聊天，一大早乔宏振就把炉子生了火，放在堂屋里烤着，闲时可以烤烤火，等会吃饭了放上一块铁板，把羊肉锅放在上面，菇滋菇滋冒着香气，直接就围着炉子吃，一边烤火一边吃汤锅。从送了张欣和把汪敏涵接回来，乔宏振一上午都在厨房忙活，大锅里在炖着羊肉汤，乔宏振和乔大根把包饺子需要用到的菜和肉准备好后，端上盆去了堂屋。元元八个多月，已经能勉强抓着东西站一小会了，又比之前更喜欢要人抱着，没人看着根本不行，陈国生主动说他来看着。等其他四人包完饺子，乔宏振看着时间去学校接张欣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因为进院子自行车会有一些声音，元元耳尖地听见还没见着人就已经啊啊啊地叫嚷上了，耸动着小身体想出去看看。赵厚良和乔大根去了厨房把煮好的羊肉锅还有准备的肉菜端出来，陈国生就抱着元元去了外面迎他们。张欣十分礼貌又乖巧地叫了一声，“陈爷爷。”
“哎。”
上回他们见面还是好几个月前，瞧着外头这两人，陈国生也不禁在心里附和刚才赵厚良说的相配，确实，这小两口站一块，就两字，相配。陈国生年纪大了，元元虽老实乖巧地待在他怀里，但元元一个小娃娃被家里喂得一点也不轻，冬天衣服也穿的多，配着他圆嘟嘟的脸蛋，就跟小粽子差不多，陈国生抱了一下还是有些吃力，还好张欣已经走过来把元元接了过去。但元元这时候的重量，张欣也做不到抱他久一点，进了屋没多会就把元元放在了推车里。他们中午就坐在堂屋里吃，前段时间乔大根闲在家多做了几个矮凳子，现在刚好派上用处。中午没煮饭，主食就是饺子，乔大根先煮了一大锅饺子出来，一人分了一盘子。围着炉子吃完了饺子，就开始吃羊肉，乔宏振买的羊肉是带羊排的那一节，他拿刀把带皮的羊肉分了出来，中午炖的是羊排，乔大根还从自留地里扯了不少白萝卜回来，切成块和羊排一块煮，这萝卜是自家种的，不值钱，放在汤里煮格外的好吃，乔大根可着劲的放，多出来的两个又被乔宏振做成了凉拌萝卜丝。这时候地里早长出了折耳根，乔大根挖了一篮子回来，也凉拌了一大盆，陈国生再在这住了很多年，也还是吃不惯折耳根的味道，但汪敏涵倒是吃的很香。他开始被下放的时候也是吃不了折耳根，可粮食不够吃，顿顿饿肚子，有时候还会一连两三天没有吃的，每天还要干很多活，能怎么办，他只有偷偷上山摘野菜，再闻不惯吃不了的野菜他也得逼着自己吃，总好过饿肚子的滋味不是，这么多年吃下来，他也早就习惯了吃折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