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红颜白发,半抱琵琶坐于积水空明的庭中,神色悠然黯淡,看不出悲喜,一身雀羽红袍慵懒披落在地,高傲似凤凰,妖媚如狐狸,庭中竹影斑驳,稀疏抖落在男子身上,好似一泓浅浅山溪,凝聚着那动人心弦的琵琶语,缓缓流淌,一弦一柱尽思华年。因脸上的伤口而沉睡了好些时日的崆锦在陌生的房间醒来,上了药的伤口还有些疼痛,扶着回廊顺着琵琶声的方向走去。一抹白发的背影让人不经一颤,怀疑是在梦中。琵琶声断,白发的男子轻然回眸,淡然一笑,笑得崆锦的心抽痛了一下,急忙扑到他身前,颤抖着双手捧起他的白发。“千寒,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崆锦你这个傻瓜,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脸,很疼吧,让我看看。”
放下手中琵琶,温柔如水的白发男子小心翼翼的勾过崆锦的下巴,看着那张被伤痕斑驳的脸,“你总是这么倔,毁了这张脸又能改变什么呢,真的笨蛋。”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的头发怎么会变白了,是不是黎傅对你做了什么……”万分紧张的崆锦抓住千寒伸过来的手,迫切的看着他的眼睛。“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造成的。”
千寒轻轻勾起唇角,风轻云淡的打断崆锦,“凌烟宫的秘术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反噬作用,一夜白发可能也是反噬之一吧,不碍事,不用担心。”
“崆锦姐姐,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顺着慵懒的竹影传入耳畔,已是俊秀少年的尾端着更换的药物徐缓走来,见崆锦一阵迷茫,又急忙解释,“是这样的,当初千寒赶我和西斜离开皇宫就是害怕有一天黎傅会卷土重来,不想我们受到牵连,表面上驱逐我和西斜,暗地里派人安顿了我们,这里是洛林新建的一座大宅,我和西斜暂时住在这,哥哥和芙儿姐姐在幽邬,千寒怕我们都聚在一起容易被捉获,所以我和西斜没敢去幽邬找他们。”
“崆锦,月儿她,前不久来找过我。”
犹豫一阵还是决定说出来的千寒浅叹一口气,“她告诉我,继风还活着,在一个叫陌何小镇的小岛上。”
“继风没死,太好了。”
崆锦喜出望外,扬唇浅笑,上了药的伤口被浅浅的撕裂,带着锥心的痛楚,而此刻,这些疼痛早已被心中的喜悦覆盖,起身有所动静的崆锦却被千寒一把拽了回来。“你要去找他我不会拦着你,但是至少,要等你脸上的伤好了再离开。”
狠狠抓住崆锦纤细手腕的千寒蹙眉,心疼的拿过尾手中的药瓶,小心而又仔细的抹上崆锦脸上的伤口,“你现在这样子,我会担心你。”
“千寒。”
低柔而蛊惑的声线停顿了千寒擦药的手,崆锦抿嘴一笑,即便花容已毁,却还是有动人心魄的魅力,“谢谢你。”
披在肩上的白发在斑驳的光影中滑落,隔着衣物的温度被拥抱聚拢,药瓶滚落在地,这样简单的紧抱却像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崆锦,你总是那么会照顾别人,却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的你,会让人心疼,你知道吗?”
让人安心而舒服的淡淡体香弥漫鼻间,千寒小心翼翼的撩开崆锦的发,“人的心,从来都是在感觉到爱之后才会开始痛,所以人才会一再的心痛,为自己所爱之人。”
崆锦微微启唇,白皙而修长的食指落在她的唇瓣,不让她表达任何话语。“人能看清自己的感情是好事,崆锦,过去习惯自由的我,从未想过会为了谁停留,当我们选择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除了那个人,什么都不会去想。”
低声细语在耳畔化作一泓浅浅溪流,在斑驳的光芒中流入心间,或许有一种感情超越爱,让人不明所以,无法舍弃,越是想珍惜的东西,越是无法紧握,只得放手,不再相濡以沫,“人们必须明白自己的欲望才会知道自己的缺点,崆锦,你的缺点就是心太软,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苦了自己,你知道吗,人都有为自己自私的时候,因为不甘心才会无法放弃。”
“或许我也曾经很肤浅,因为你的容貌而爱你,因为一时怦然心动的感觉而无法放弃你,但是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就像你和继风,尽管总是拌嘴,可你们之间的羁绊,早已深之入骨,我很遗憾,我始终不是那个能给你温暖的人……”清风徐来,竹影斑驳,抖落在身上的阳光显得那般温柔,红颜白发的千寒坐于庭中,神情既温柔又悲伤,那样无法割舍的紧抱着怀里的崆锦,像在用全部的生命去诉说,从过去,到现在,从美好,到悲伤,从过去的懵懂少年,到现在涉世已深,过去的模样和记忆都历历在目,很想时间就这样凝固在此,静静的诉说,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只是这般简单的温暖,共看细水长流。但是人为什么会难过呢,即便是这样相依相偎,如此美好的画面。那是因为,就算再美好,也必须面临选择,而选择,永远是世间最难的事情……慕莲国的皇宫内,御医和随从们忙里忙外,胆战心惊的守在龙床前,为那昏迷不醒的小离处理伤口,实施救护,宫女端着的水盘已被带血的纱布染红,御医颤抖着双手做最后的处理工作,一旁的随从小心翼翼的用干布拭去他额前的冷汗。这一切只因那个冷傲男子的一句话——救不活她,你们全部的人就跟着陪葬!此刻,茶桌上,似乎事不关己的男子正襟危坐,不时斜视一眼床上的人,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警告御医,她活不了你也一样!他似乎不担心小离会意外死去,反而像阎王爷,自以为掌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不准谁死,谁就不能死。只是他不知道,到最后他依旧失去了小离……千寒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洛林,再也不知去向,尾把信交到崆锦手中时,他看见了崆锦颤抖着手拆开了信封,看着她的泪水滑过脸上的伤口,不知该做何安慰,这一次,千寒选择了离开崆锦,似乎再也不会回来,而崆锦,也没有去追他,只是沉默的看完信,流完泪,转身回了房间。尾没有看过那封信,也不知道信里的内容,大概是一些伤离别的话,尾没有多问,他知道崆锦不会说,她是一个那么喜欢把心事都藏在心里的人,只有继风才能窥察她的心事。穿着虎头鞋,发后绑了个小辫子的西斜屁颠屁颠的跑来,扯扯尾的衣角,前一刻还在发呆的尾低下头,蹲下身子看着西斜,掐了掐他的鼻子。“不好好练字,跑出来做什么?”
“尾哥哥,娘的脸怎么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那个坏人走了吗?”
天真无害的眼神直看进人的心里。“小屁孩别胡说,千寒可不是坏人,你要是不乖乖听话,爹娘就不要你了。”
敲了敲西斜的额头,尾看着他瘪嘴的样子觉得很好笑。“那要怎样爹娘才会回来呢?”
“唔。”
尾思索了半会,露出坏笑的表情,“你每天给我捶背,乖乖听我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了。”
“你欺负我年幼无知。”
“谁教你这句话的,连这种话都会说了,还说我欺负你?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
脸皮厚这一点尾倒是和继风学习的炉火纯青,可西斜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芙儿姐姐之后,尾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好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牵着西斜离开大院,“你那么惦记着芙儿姐姐,怎么不跟芙儿姐姐走啊。”
“可是西斜比较喜欢尾哥哥吖。”
“我又不会照顾人,又对你那么凶,你喜欢我什么啊?”
“唔,尾哥哥比较好玩。”
“就这样而已?”
“唔,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吖。”
“臭屁孩,别老学大人说话。”
“……”……陌何小镇。年迈的镇长坐在围着篱笆的院子里乘凉,灰白交加的发被葵扇扇动,秋已过半,体格微胖的镇长却觉得这样的天气像夏末,屋檐边挂着的贝壳风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动听悦耳,屋内的若玄见父亲一人在院子乘凉,也找了张竹凳坐过去和父亲闲谈。镇长原来在考虑女儿若溪的婚嫁问题,海赐在陌何小镇呆了数月,据大家的观察,他还算老实可靠,乡亲街坊有求必应,体强力壮,长得还算可以,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们都对他有点意思,上门来说媒的三姑六婆也不计其数,就是被若溪给赶了回去,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溪的心思啊,全都在海赐那小子身上了,这一天到晚的带着他去海边捕鱼捡贝壳的,特像小两口,镇长也觉得是时候该为自己的闺女找个好归宿了。若玄也觉得海赐挺不错的,可仔细想想,海赐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加上没有记忆,也挺担心哪一天他突然就想起过去的事情,抛弃了若溪。“爹爹,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呢?”
提着竹篮子回来的若溪兴致勃勃的奔向镇长和若玄,跟在身后的海赐收拾着从海边带回来的东西。镇长和若玄见他们回来了,也没再议论下去,镇长向若玄使了个眼神,打着去后院散步的幌子带走了若溪,留下海赐和若玄在简陋的屋里。“海赐,你过来一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一脸热情样的若玄笑嘻嘻的招呼海赐过来,好兄弟般的勾过他的肩,聊起了一些大丈夫们聊的话题,“你觉得我家若溪如何?”
“若溪是个好姑娘,淳朴善良,人长得也好看,突然问这个做啥?”
“你看我家若溪年龄也不小了吧,是时候该找个对象嫁了吧?”
话题更深一步,有些套话嫌疑的若玄时刻注意着海赐的表情变化,“我看我妹妹似乎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想过娶我妹妹?”
“这,你这问的也太直接了吧,呵呵。”
海赐讷讷的笑了两声,让人分不清是尴尬还是害羞,可说到娶若溪,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数月来虽然感觉到若溪对自己异于一般女子的感情,可他也只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从未想过越界,也没有喜欢的感觉,“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我一直视若溪为妹妹,所以我不会娶她。”
“溪儿,溪儿。”
镇长的声音传来,刚好从后院回来的若溪听到了海赐的回答,羞愧的捂着嘴跑走了,知道坏事的镇长只得一脸责备的看着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