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安国。一头雪白的长发如同银河般倾泻披散在那一身紫白相衬的袍子后,宽大的袖口垂帘而下,微微迤逦至地,和那布料极好的衣摆一起微微曳地,紫色的束腰环了一圈腰带,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万分妖娆,狐媚的模样让人分不出他的性别,这样走起路来步步生莲的美人儿在这庸俗的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穿着粗布麻衣的人们从他身边路过,不时地回头瞻望几眼,一一赞叹那惊艳的模样,男子虽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却还是友好的对投过视线的人们微微一笑。仿佛从雪上而来,兀自牵着一匹马,悠然的走在陌生的国土。市集上的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什么事情,纷纷的朝着某个方向小跑而去,仿佛那里正发生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快去那边看看,有个女子卖身葬夫。”
“听说那女子长得国色天香,一头红发。”
“好像已经在那里跪了好些时日了。”
“……”红发?敏感的字眼让千羽微微眯眼,这个世上除了安陵国那位风骚成性的女人,难道还有别的人也拥有这样一头红发?蛊惑的狐眼透出妖冶的气息,男子唇角微微上扬,饶有趣味的朝着人群走向前移。屋檐下,人群包围了一层又一层,他们都在看着那名红裙女子,她跪在一具尸体旁边,面无表情,眼泪早已经哭干了,她一直凝视着地上已经毫无血色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围着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女子身前写了四个大字——卖身葬夫。牵着缰绳的千羽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他的到来让很多围观的人都纷纷转移了注意力,都在惊叹这名红颜白发的男子是如此的美。走到人群最前端的千羽看到盛纪之后先是一惊,而后微微扬唇,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王竟然跪在一具尸体旁边,悲伤到面无表情,这样的画面太过于少见,以至于让千羽脱不开视线,还记得在千寒的记忆里,这个女人可是千种柔情,万种风骚,这样不论在什么环境都能投机取巧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刻,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嘲笑。“我买下你,快跟我走吧!”
一个身穿绸缎的的大老爷推开人群上前拽着盛纪的手就要拖走,跟在大老爷身后的几个随从推着车子过来,停在了毕落的身前,正要搬走尸体,看来是思量了很久有备而来的。盛纪不悲不喜也不抵抗,牵着毕落冰冷的手死死不放开,大老爷硬是要扯开她的手,命人将尸体扛到车子上。“人都已经死了,赶紧放手跟我走吧,我给你埋了,今天起你就回去好好的伺候我,来来走,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了。”
大老爷抓着盛纪的手臂拖着她走,却被盛纪带着杀意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下,那样的眼神里仿佛在说,再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杀了你!“你,你,瞪着我干什么啊。”
被吓得结巴的大老爷稍稍的松了松手,若不是悲伤劳累让盛纪无力反抗任何人,根本不会有人能这样无礼的对她,“告诉你啊,不要再瞪着我,我可是你的救世主!你们两个动作快点。”
大老爷指着那两个正在搬运尸体的侍从,吆喝着,说罢连拖带扯的拽着盛纪离开那个屋檐。和路人一样在围观的千羽悠然的走上前,单脚踩在板车上,刚被翘起的板车一个倾泻垫在了地上,这样漫不经心的的动作看着力度不大,可推车的那两个小伙子却怎样也抬不起车子推动,面无表情的盛纪看到千羽微微蹙眉,和他看到她时一样冒出了个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人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该不会和那个红发女子是一伙的吧?”
“会不会是妖怪?”
“……”围观的人们又开始了窃窃私语,千羽却微微一笑,松了松脚,前一刻还在用力推车子的两个小伙子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子被自己的惯性绊倒,直接扑倒在千羽的脚边,并不理会他们死活的千羽将盛纪从大老爷的身边拉了过来,护在自己身后。“这名女子是我的友人,我们是一路的,只不过在路上走丢了,我会帮她好好安葬她的夫君,不劳你费心,如有冒犯,多有得罪。”
千羽客客气气的对油脂满面的大老爷说着,轻佻的狐眼瞥向身后,还没来得及发怒的大老爷双手叉腰,千羽身手敏捷的快速闪开,挥霍拳头扑过来的侍从一拳落在大老爷的脸上,两人抱成一团摔在了地上。“去你娘的,你往哪里打啊!”
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侍从,大老爷捂着被打肿的下巴,怒发冲冠的看着千羽,以及他身后即将到嘴又飞走的鸭子,想开口大骂,却被千羽先发制人。“我从异乡而来,不懂你们佳安国的风土人情,不过今天,这个人我要带走,作为道歉礼,这个送你。”
千羽谈吐优雅,不慌不忙的从袖口掏出一枚金子做的雀羽,丢给大老爷,这么一个大礼着实让围观的人都大吃一惊,这出手阔绰的可怕,见钱眼开的大老爷打量了千羽一番,觉得此人肯定不简单,既然有意讨好,就不必多生事端,收好金雀羽笑盈盈的带着侍从走了,了结了这件事后,千羽转身看着还在议论的百姓,缓缓开口,“热闹都看完了,是不是应该散了呢?”
看热闹的人们在千羽的斜视下,纷纷散去,转过身看着面无表情的盛纪。“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坐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卖身葬夫,这等有趣的事情,可是百年难得一见。”
“我依稀的记得,不对,不是我的记忆,是千寒的,千寒的记忆里,你一直是一个绝世风骚的女子,自强自立,和黎傅一样的不择手段,怎么今天,露出这样一副让人觉得可笑的模样?”
千羽捋起一小撮白发放在手中玩弄,绕着盛纪一边说一边狐媚的笑着,仿佛在讽刺她,又仿佛在可怜她,而盛纪却和以往不同,对于千羽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反驳,而是一直死死地看着躺在板车上的毕落,没人知道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能不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或许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绝望的想法,那就是随了毕落一同离去,了了尘缘,可她知道,毕落用生命来守护她,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不允许她自私的死去。所以盛纪,在这样的绝望里活着去寻找毕落所说的希望。“真是无趣。”
自顾自说了一会儿的千羽大概知道现在的盛纪还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于是直接抱住她的腰肢,将她送上了马鞍。“你自己坐稳了,我可不会很细心的看着你。”
千羽拉过缰绳放到盛纪的手里,并不打算上马的千羽微微弯腰,推起板车,和马儿一同前行。绕过大街小巷和许多陌生的地方,他们停在了一片树林前,树林外面正好有一间没人住的废弃木屋,千羽推着板车在林子里找块空地,用板车上的铲子挖了个坑,从马背上下来的盛纪坐在毕落身边,守着他冰冷的身体,一言不发。“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拿着铲子站在大坑边上的千羽并不同情盛纪的遭遇。“我想给他立一块碑,帮我。”
僵硬的听不出是在乞求帮助的语气让千羽叹了一口气,却因为盛纪突然悲伤的模样而心软的点点头答应,转身骑马去了市集买刻刀和木碑,回来的时已是黄昏时分,残阳落在手捧着泥土填埋坟坑的盛纪身上,红得妖冶的袍子在地上盛放,犹如被火灼烧的红莲,燃烧了盛世的绝望,她悲伤的神情显得空洞,一点点的将泥土填满,沾了一身,千羽将买回来的木碑和刻刀交给她,她就一直这样坐在那坟墓边刻字,靠着马儿小憩的千羽微微的撑着太阳穴,看着抱着木头一笔一划刻到手指流血的盛纪,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失去了刺的刺猬,卸去了厚重的盔甲,只是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正在为她死去的夫君倾尽心血,千羽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的小睡了过去。妖娆的月色漫上高高的枝桠,随着这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婆娑起舞的声音夹杂着蝉鸣,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在林间窸窸窣窣的活动着,差点熟睡过去的千羽被一阵寒风吹动发梢,松了松托着太阳穴的手,身子滑了一下,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周围暗淡的天色,入夜的风让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站起身的千羽伸了个懒腰,转动一下脖子,本想开口说什么,转眼看向坟墓边的人,又头疼的叹息。盛纪靠着刻好的墓碑沉沉的睡了过去,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再也无力做任何事情。千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动作轻柔的将熟睡着的盛纪抱起,走向树林外那件被人遗弃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