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后院,除了圣人嫔妃、未成年皇子,只有李世民、李元吉两位成年皇子有资格居住。 李世民住在承乾殿,李元吉住在武德殿,东宫在太极宫侧面,在李建成、李世民还没有统军回京的时候,从河北返回的李元吉几乎日夜承欢父亲李渊膝下。 在武德五年这个时间点。 对于长子李建成,李渊更多的是倚重,对于次子李世民,李渊更多的是忌惮,唯独对四子李元吉,李渊宠爱有加。 的确宠爱有加,李元吉成年后不止一两次闹出事,甚至在刘武周南下的时候丢了并州,连太原都丢了,但也不过只被训斥几句。 今年才二十岁的李元吉身量极高,相貌英武,双目狭长,习惯性的眯着眼睛,手中把玩着一条精美的马鞭。 如此天气,在皇宫内院,李元吉依旧身着软甲,腰间携剑,墙上悬挂大弓,长长的桌案上摆着一根硕长的马槊。 “殿下身为皇子,关注此等小事作甚?”
李思行有些诧异,“李善其人,与秦王府子弟来往过密,想必……” “但并未投入二哥麾下。”
李元吉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少年郎未脱的特质,“乾佑?”
“秦王对其颇为赏识,但的确未入秦王府。”
李乾佑低声道:“虽尚未弱冠,但其人颇有心机,亦有手段。”
“如何?”
“此人尚不知来历,据说身世坎坷。”
李乾佑轻声道:“殿下不宜亲自出面,待某先试探一二。”
“不知来历?”
李元吉想了想,“二哥颇为赏识,却未收入麾下?”
“天下皆闻,二哥最喜纳豪杰英才……” “尉迟恭、程知节、秦叔宝、翟长孙……” “若无这些英杰,何至于……” 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青年,虽然身为皇子,但心思还是太浅,李思行和李乾佑都是人精,都能从这些话里听得出李元吉心里的羡慕、嫉妒,以及隐隐约约的恨意。 在李元吉看来,二哥李世民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手下有太多谋士豪杰,哪里来的今日军威。 换句话说,李元吉认为,秦王府上下那么多牛人,即使是在主位上栓一只狗,刘武周、宋金刚、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也肯定是纷纷败北。 “已然将其召入县衙,此人善算学。”
李乾佑劝道:“再等一段时日,待其投入殿下麾下……” “再等?”
李元吉两眼一翻,“二哥很快就要回京了!”
李思行手捋长须,“半年之久,都未收入麾下。”
“的确如此,殿下勿急。”
李乾佑顿了顿,劝道:“秦王赏识,未召入麾下,此事有些诡异……” “殿下还是留心的好。”
李思行也摇头道:“未必要选此人。”
李元吉有些气急,但忍了又忍,挥袖道:“便如此了。”
目送这位年轻而任性的皇子往后院去,李乾佑和李思行对视了眼,都苦笑摇头。 “毕竟是首次招揽豪杰……” “但也要谨慎而为。”
李乾佑叹了口气,“天下豪杰英士,何必非要选李善。”
“难道乾佑不知?”
李乾佑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太子李建成三十多岁了,早就组建班底,秦王李世民早有收纳豪杰之名,麾下多有文武俊才。 而齐王李元吉早年浪荡,直到去年随秦王攻略洛阳才正式组建绑定,而且都是其父李渊指定,李思行、李乾佑都是如此入齐王府的。 李善,是李元吉从朝廷在任官员之外第一个招揽的人选。 为什么选择李善? 李思行、李乾佑都猜得到,无非是因为秦王李世民对李善颇为赏识,李元吉这是故意为之。 这才是李乾佑对李善展示善意,并使其子李昭德招揽李善的原因。 的确,这次招揽和齐王无关。 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不过,那日朱家沟一行之后,李乾佑也的确很赏识李善,他也通过李客师、李楷确认,李善是打算科举入仕,那就绕不过自己这个长安令。 但依旧有疑惑盘旋在李乾佑的脑海中,为什么秦王会公然放话赏识李善,那时候李善和秦王府子弟还是对头。 为什么秦王赏识李善,却没有将其召入麾下? 听说最擅识人的房玄龄曾经在秦王面前一力举荐。 带着这些疑惑,李乾佑出了太极宫,径直回了县衙。 长安令虽名为县令,但权责不小,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多,李乾佑处置完已近黄昏,回了后院正看见李昭德在那兴致勃勃的念着一连串的数字,又听见噼里啪啦的古怪声响。 “长安城西五十里外,难民两千五百人,青壮千人……” 李乾佑定睛看着坐在两张桌边的两人,背着自己的李昭德还在那念着各种数据,似乎是十日内的难民粮米供给。 一个是李善,漫不经心的拨着一个木具,手上利索的很,时而停手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上几笔,还有闲暇抬头看来,拱手略略行礼。 另一个是自己在齐王府的同僚,记室参军荣九思,以谋略、诗才闻名,不过李乾佑和此人来往颇多,知道对方精于算术。 荣九思四十多岁年龄,正当壮年,如今却满头是汗,面前的桌子都不够用了,地上也摆着密密麻麻的算筹。 “好了,就这么多。”
李昭德念得嘴巴都干了,“慢慢来,不急不急,别算错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停下的,李善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伸了个懒腰,起身行礼,“拜见叔父。”
一旁的荣九思身子一僵,侧头看了眼,脸庞涨得通红,咬了咬牙没吭声,继续去摆满地都是的算筹了。 “这是……” “父亲,适才孩儿开玩笑让李兄明年考明算科,正巧今日荣参军……” 李乾佑捂着头觉得有点头痛。 将李善召来帮忙,自然是要侵占其他幕僚利益、地位的,但李乾佑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幕僚没跳出来,倒是齐王府的同僚跳出来了……看这模样,还是自取其辱。 李善一本正经的说:“小侄微末之术,何敢言考明算科。”
李乾佑咽了口唾沫,也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这一等,等了两刻钟,荣九思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他犹豫了下走了几步探头看了看隔壁桌案上白纸的数字,脸色登时白了白。 李昭德啧啧两声,“记得那日,李兄情真意切,自称只是粗通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