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眼,往日的点点繁星大都消失,似乎乌云密布,田留安加快了脚步,走进了箱子。 两日鏖战,刘黑闼在突厥人的逼迫下大举猛攻,虽然一直没能有什么进展,但兵力优势是摆在那儿的,城内唐军的伤亡不少小,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已然入夜,但田留安这等沙场老将也是要在城内转一圈的。 现在,只剩下伤兵营了……田留安心里琢磨,那李善自称懂些医术,又有淮阳王作保,才将这条巷子拿到手,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 亲卫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田留安迈进宅子左顾右盼,神色颇为诧异。 田留安出身山东章丘,前朝随军攻高句丽,后聚集乡勇在章丘起事,先后投王世充、李世民,战场经验丰富,见识也算广博,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兵营。 在田留安的印象中,伤兵营多半是偌大的营帐、大厅中,伤员排排相连,极为拥挤,墙壁、土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污渍,臭味熏天,甚至还会有老鼠到处乱窜……一句话,生存条件极为糟糕。 别说伤员了,就是没受伤的士卒都忍不了。 但现在呈现在田留安眼前的是让他从未想到的一幕,院子里干干净净,青石板上别说血迹,就连污渍都没有,横架着的长杆上悬挂着好些衣服、布条。 一路往里走,田留安注意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口大缸,里面转满了清水。 每个病房大小不一,但最多只有四个伤兵,田留安细细观察,伤兵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衫,床榻、门板上铺着厚实的被褥,房间内几乎闻不到异味,而且能隐隐感觉到有微风吹动。 “那儿砸了个洞。”
一个伤势较轻的士卒半起身指着南边的墙壁,“李郎君让人砸的,说有好处。”
田留安微微颔首,摁了摁门板上的被褥,“不冷?”
“不冷。”
伤员一咧嘴,“李郎君适才也问了呢。”
“李郎君来过?”
苑竹林忍不住问了句。 旁边一个伤员答道:“下午来了次,特地叮嘱人饭菜要给肉食,晚饭后又提着灯笼来了次,应该还没走呢。”
田留安呵呵笑道:“听闻李郎君医术不凡,你们这次倒是有运道。”
“将军说的是,小的肚子被捅了刀,本以为没救了……”一个躺着的伤兵勉强露出个笑容,“李郎君说了,只要十日内无碍,必能生返关中。”
苑竹林迟疑了下,“大人,李郎君是医者?”
田留安也迟疑了下,“淮阳王赞其精于医术,但李郎君自称只是略懂……” 门外响起一阵轻笑,田留安转头看去,马周正忍俊不禁。 其他人不知晓,他马周却是知道的,李善自称略懂算术,结果折腾出了算盘;略懂武艺,结果两个照面撂倒了尉迟宝琳;自称略懂行商,结果弄出了个供不应求的东山酒楼。 开膛破肚,活人性命……马周熟读史书,只记得东汉末年名医华佗有此技艺,可惜《青囊经》早已失传。 “马先生。”
田留安微微点头示意,“李郎君呢?”
马周侧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凌敬、苏定方,“已然查问了一遍,刚刚离去。”
顿了下,马周补充道:“田总管但凡有令,只需吩咐就是,负责伤兵营的范十一、朱八等人均是李郎君亲卫。”
目送马周离去,田留安正准备继续巡视,身后的伤员赞道:“范十一那小子倒是好命,跟上了李郎君。”
看田留安回头看来,伤员解释道:“范十一、范三哥等人原是淮阳王麾下,奉命送李郎君南下……李郎君已然许他们投入门下。”
上至淮阳王,下至普通军中士卒,如此广结善缘……如果是前几年,田留安只怕要心生警惕了。 但在这个时刻,田留安却对李善之举极为赞赏。 原因也很简单,从走入宅子开始,从环境、饮食、处置,甚至从伤员的状态以及干净的衣衫上,田留安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身边亲兵的情绪发生一次又一次的变化。 田留安很难用言语去描绘这种情绪的变化,但他可以确定,这是好事,这会使城内守军的士气始终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标准上。 走出宅子,田留安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对于此次大战,他更有把握了。 此时此刻,李善已然回了屋子,虽然身子疲惫,但却毫无睡意,只斜斜的靠在榻上,双眼盯着外间漆黑一片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敬站在门外,用近乎窥探的视线观察着这个青年,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对门的苏家。 凌敬轻笑一声,“看似以义为先,实则行事谨慎,处处均防人一手……为何对你如此推心置腹,真是异数。”
苏定方默默听着,并未答话。 这是一直盘旋在凌敬和苏定方心底的谜团,为什么在听到苏定方这个名字后,李善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那日他亲手割断范家子的脖颈,老夫便知此人心性,后数百骑兵袭营,尽焚粮草,尸骨如山,他面不改色,实是冷漠无情。”
沉默了好一阵儿后,苏定方才轻声道:“今日所见,伤卒难治而死,李兄……” 苏定方和凌敬都非常人,看得出来当那个伤兵在榻上抽搐的时候,李善眼中的痛苦和无奈。 凌敬点头道:“不意此子亦有仁心。”
“罢了罢了,这把老骨头就随尔等折腾吧、 凌敬长叹了声,起身随口道:“去看看吧,那小子一直枯坐榻上,怕是魔怔了。”
两人调头进了对门,李善还靠在榻上歪歪斜斜的坐着,似乎在神游物外。 “李兄……” “噢噢,凌伯,苏兄来了,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你小子心思太重,人各有命,药医不死人。”
凌敬难得正经的劝道:“今日见你手提匕首,开膛破肚而活人,既能活人,那便是功德。”
“若你执著于此,未免落了下乘。”
“他日再研医术,以避今日之事。”
李善心思一动,破伤风在这个时代的确是无药可医的,但自己是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个经过本科、硕士、博士近十年学习的医学生。 治疗破伤风,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青霉素,自己要不要试试呢? 反正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李善深吸了口气,整理衣着,向着凌敬作揖行礼,“多谢凌伯指点。”
凌敬手捋长须,笑道:“听闻你尚未加冠,若不嫌弃……” “凌伯名扬山东,何敢嫌弃,请赐字。”
“你名为善,《大学》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今日见你医术精湛,料理伤员精心,更心伤患者身死……怀仁如何?”
李善又行了一礼,眉头微皱,怀仁? 这个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