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失望的站在太医署的院子里,他知道后世明清时期只有所谓的太医院,主要服务于皇室、达官贵人,原本想着隋唐时期居然有太医署这种很类似后世医学院的机构,还琢磨着传道受业解惑呢,结果呢? 那小吏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太医署的太医令、太医丞……换句话说,校长、副校长都不在,整个太医署都放羊了。 李善抓了个杂役问了问,目前太医署学生只有不到百人,医科的很少,主要都是药科,学习种植、炮制药材。 想想也是啊,种植、炮制药材学起来未必会很快,但要看和谁比……医科的学生学完《素问》、《脉经》、《甲乙经》之后,每月考一次,每季度考一次,每年的年终还要考一次,一般情况下要七年才能毕业。 等了半个市场也没等到任何行政官员,李善脸色越来越难看,索性一甩袖回了朱家沟。 “去年才复设太医署?”
马周听闻也有点诧异,但随后是幸灾乐祸,“怀仁倒是好眼力,挑了个这去处!”
凌敬想的更多一点,“当日你在圣人面前力承入太医署授课,若无成效,只怕一时之间难以出仕。”
这一点李善也想到了,自己在李渊面前是表明了态度的,没有一定的动静,李渊短时间未必会让自己出仕……就算出仕,也摸不到什么好位置。 李善倒不是想要什么好位置,五六品官,还有哪个职位比中书舍人更好? 一个更重要的职位,更容易让自己陷入漩涡……所以,李善已经琢磨着要抽身而走了。 但如果能在太医署做出点成绩,自己能挑选的余地才会大一些,或许在关中选个地方? 如今李建成、李世民夺嫡之势越来越白热化,现在平阳公主很可能会掺和进来,再加上齐王李元吉…… 李善想了想,猛拍桌面骂道:“若不是……若不是他……” 凌敬咳嗽两声,虽然李德武抛妻弃子,但朱氏可以叱骂,你这个儿子不能骂,至少不能在人前骂。 李善山东战事扬名,回京后科举入仕,未入秦王麾下,才最终酿成这种尴尬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李德武,以及李德武身后的河东闻喜裴氏。 若不是李德武,李善早就光明正大的投入秦王府,然后以大义怂恿李世民早点动手了。 凌敬思索片刻,盯着李善,“若是白手起家,草创太医署呢?”
“自己干?”
李善一愣,怔了怔后又是一拍桌面,“不错,自己干!”
“太常卿窦诞与你相善,理应不会相阻。”
马周分析道:“太医令诸人散落,无人能束,怀仁以授课之名……” 李善起身在书房里绕着圈子,越想越觉得有门。 自己只负责授急救、外伤、护理这些,除了自己没人能授课,换句话说没人能帮得上忙……呃,而且那些《素问》、《脉经》、《甲乙经》自己也不懂啊,诊脉都不懂。 嗯,亲卫队倒是能挑一些人过去做个助手,都是自己在山东调教过的。 顶多让药科的人帮忙弄点外伤药,正好药科的人手不算缺……那是自然,因为药科的人大都在药园里,炮制的药材是能卖钱的。 李善竖起手指,“其一,得去要钱,没钱不行。”
“其二,得打制器械,窦诞的父亲陈国公过世前曾兼任将作大匠,嗯嗯,德谋兄也帮得上忙,之前带去山东的那副就是他找人打制的。”
“其三,召生……”李善犹豫了下,“只怕少有人肯来。”
凌敬点头道:“前隋太医署出身,行走民间为名医,只怕不肯满手血污……” 这话说的委婉,但李善听得懂言外之意,那些学生虽然都是平民子弟,但进太医署学习,都是希望能成为医者或者做药材生意。 而李善想培训一批人手出来是为了筹建伤兵营,那些学生未必肯……身份终究是有差别的。 说到底,这是医生和护士的差别……这种差别在后世医院里也是存在的。 李善抿了抿嘴,“从农家子挑选,许免府兵征召!”
顿了顿,李善迟疑问:“可行否?”
凌敬想了想,“如今天下大约一统,除却突厥再无战事,关中府兵……若只是挑选数十人,倒是无妨。”
马周眼珠子转了转,“先试行五十人,许免府兵征召,若是他日……干脆收归李家门下,为怀仁亲卫。”
虽然是馊主意……但也是个办法。 其实在武德六年,关中府兵就算出征立功,分的田地也比不过之前那些年了,不仅少,而且贫瘠,还特别远。 如果能给出好处,比如召为亲卫,李善这个思路还是有可行性的。 李善抓了抓发髻,发狠道:“明日再去!”
其实李善心里有数,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要钱要器械和招生,最难的是解剖的大体老师……实在没地方去弄啊。 这个时代,就算是敌军尸首,那也是要掩埋的,人死为大……之前在馆陶设伤兵营,倒是有不少练手的机会,但现在大战都打完,只剩下突厥。 等着突厥来送人头? 一晚上连在吃饭的时候,李善都在心里发愁,也不知道刑部、大理寺关了多少死刑犯,但就算斩首或绞死也没用啊,不能做成大体老师。 也不知道福尔马林成分是什么…… “郎君。”
李善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水,“母亲,何事嘱咐孩儿?”
对面的朱氏扫了眼,看周氏退了下去,才说:“得封馆陶县公,却未入仕,听闻吏部尚书调任?”
之前李善未赴吏部选试,就是以封伦为借口的,听了这话苦笑道:“母亲,孩儿欲在太医署授课,不料……” 听儿子解释了一番,朱氏皱眉问:“若无成效又如何?”
“进士榜首,赴吏部选试,听闻吏部尚书乃中书令兼任……那日登门来拜的似乎便是弘农杨氏子弟?”
李善点点头,“杨思谊,其父便是中书令杨公。”
杨思谊也是这一科进士,当日在平康坊和李善相交,后还随李楷等人登门造访。 “但此事那日孩儿在圣人面前夸下海口,若不成,圣人只怕不悦。”
这句话一出,朱氏脸色微变,毕竟隋朝两位帝王的例子摆在前面,不得圣心的臣子,纵然名扬海内,但也很难往上爬。 “母亲勿忧,此事孩儿已有计较。”
李善刻意活跃气氛,不想让母亲为这等事烦忧,随口道:“长安内那栋宅子前几日孩儿去看过了,宇文世叔搬的干干净净,到时候……” “若大郎欲入住,自行收拾。”
朱氏面无表情的哼了声,“为母去东山寺与南阳作伴。”
李善呃了声,好吧,自己说错话了,只能躬身行礼,“孩儿错了。”
朱氏微微叹了口气,她这两年基本上每两三日就要去东山寺与南阳公主叙话,两位妇人感同身受,交情日深。 “今日平阳公主府送来投帖,平阳公主、谯国公后日登门拜会。”
朱氏交代道:“后日不要离家。”
李善应了,心想自己离开公主府也就七八天,平阳公主这么快就能出门了……就是不知道从姑姑变成姐姐,会怎么想。 回了房,李善靠在榻上,摸了摸身下的床板,随口道:“明儿交代二郎一句,砍些竹子来,做成竹床。”
周氏立即应了一声,李善说的二郎是周二郎,周氏的二兄。 瞄了眼千娇百媚的周氏,李善叹了口气,随手搂住小腰,可惜是个女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妾室,不然倒是能去太医署做个帮手。 乖巧的伏在李善的胸前,好一会儿后周氏才小声说:“郎君,今日二兄提到,如今村中新宅大都落成,砖厂堆积大量红砖……” “嗯。”
李善回过神来,笑道:“二郎和齐老六卖不出去?”
砖厂的收入,李家占了八成,剩余的两成是齐老六他们拿的,现在卖不掉,自然心急。 李善问了几句,很快就摸清楚了问题所在,这个时代建宅子是大事,就算后世农村起新宅也是大事,那么多红砖……在城外村落镇子里卖,有多少人会买? 而且新玩意刚开始总是不好卖的嘛。 只有送进长安城,才能卖得掉……靠近皇城的那些坊都是豪宅,但越远离皇城的地方,房屋越是破败,需求量是不小的。 “明日入城,让二郎跟来。”
李善吩咐了句,右手无意识的动了动。 周氏呢喃几声,哀求道:“郎君,且灭了灯。”
刚刚进门的小蛮咬着牙一扭头出去了……她才不留下呢,好处没捞到,事后还要去打热水。 第二天一早,李善难得起的迟了,做完早操才慢悠悠的起来。 一边吃早饭,一边让人将朱八、朱石头、赵大这些朱家沟本地的亲卫叫来,想在城外农庄上招学生,只能依靠这些本地人。 李善仔仔细细的交代,“要么家中多有男丁,要么少有田地……” 要学习自然要全身心,一会儿要下田耕作,一会儿要忙家事,哪里学得好……而且都是城外农户,进一趟长安很不容易,这个时代马匹相当于轿车,李善那匹神骏非凡的白马相当于保时捷了。 想了想,李善补充道:“供午、晚两餐,每人发月钱百文。”
一百文,不少了,李善觉得自己挺大方。 但进了皇城,李善才反应过来,如今粮价已经涨到斗米六百文了。 唐朝一斗是后世多少斤,李善不太清楚,粗略估量了下大约是十斤多一点。 也就是说,一个月大概能赚到两斤米……如果粮价继续涨的话,可能就一斤米,甚至几两米。 李善犹豫了下,但很快醒悟过来,召来的青壮只需要在家里吃一顿早饭……马上就是五月了,接下来几个月是最为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个男丁不耗费家中太多的粮米,只要家里劳力充足,大部分的农家是能接受的。 但进了太常寺,李善变了副嘴脸,无比坚决的盯着太常卿窦诞,“光大兄,你我一见如故,当不讳言,京兆米价腾升,某不要钱,只要粮米!”
窦诞都无语了,咱们现在讨论到给你钱还是给你粮米的问题了? 在太医署另设一科,这种事说小是小,但说大也大……窦诞身为太常卿,有资格做这个主,但他性情柔弱,做事向来是循规蹈矩,不喜欢标新立异。 “在下授课,学生另召,但学生口粮,必要太常寺出。”
李善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将事情全都倒了出来,“此外器械打制,还需光大兄相助,记得光大兄和将作大匠相熟。”
窦诞问了问详情,立即道:“此等器械打制,理应是工部之责!”
“太医署房屋败落,还需重建,正好也是将作大匠……”李善顿了顿,小声说:“工部尚书那边……在下实在……” 工部尚书封伦现在那是恨李善入骨,要是求上门去,给一碗闭门羹那都是客气的。 掰扯了一个多时辰,窦诞咬着口不肯点头,想想也是,太常寺也不富裕,是个清如水的衙门,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到最后,李善都快磨破嘴皮子了,窦诞只答应跟将作大匠那边打个招呼,先在太医署盖上几间房子,器械打制、拨给粮米都不肯应下,顶多拨些钱去。 李善离去后,窦诞第一时间进了皇宫,将事情一一禀报。 李渊忍不住笑道:“昨日气馁,今日奋起,如此少年郎,倒真有些锋锐。”
当日李善说去太医署授课,李渊当时就听出来了,这厮压根就不知道太医署是个什么模样。 “由他去。”
李渊想了想,吩咐道:“器械打制,交代将作大匠,至于粮米……太常寺拨些钱,让怀仁头疼去。”
窦诞看不出来,但李渊一听就知道了,李善明里是求太常卿窦诞,实际上瞄准的是自己这个皇帝。 李渊也想看看,这样的太医署,那个少年郎能折腾出什么样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