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穿越者,李善武德四年在寺庙彻底清醒,确定穿越的一刻开始,就在脑海中整理自己记得住的历史资料。 从人名到势力分布,再到各个时间点,以及史书上记载的重大事件。 毫无疑问,夺嫡诸事中,除了玄武门之变外,就数杨文干事件最为瞩目……也留下了千古难解的谜团。 太子欲反,李渊不得不纵马逃奔,许秦王平叛入主东宫,最终却只各打五十大板,东宫、天策府均遭训斥,属官流放。 很难说这件事的主谋是谁……太子似乎不会那么傻,最终他也并没有举兵。 秦王吗? 似乎说得通,但李善在来到这个时代,涉入朝局,甚至涉入夺嫡之后,却心有狐疑。 李善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转动,杨文干事件的起因在于太子李建成遣派人手运送铠甲给旧部杨文干……当时杨文干应该就在关内道任一州总管。 问题就在于,李善记不得杨文干任关内道哪州总管。 在半个月前,李善和凌敬、马周议定外放之后,他就拜托朱玮打探消息。 和朱玮、朱氏猜测的不同,李善早在半年前就隐隐猜测到了东宫那人的身份……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打探杨文干消息的原因。 确定杨文干的位置,李善就有了挑选的余地……不管是因私还是因公。 不管是插手其间,还是冷眼旁观,李善都进退自如……不一定能捞得到多少好处,但应该不会吃亏。 这是李善将在关内道任职定在首位的主要原因,也是今日杨思谊报出那些地名,李善要拖延一二的原因。 但李善没想到,杨文干居然在山东任职……是因为时间还没到,还是因为自己引起的连锁反应? 李善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闪烁不定,转头低声道:“七伯,小侄即将外放……” “母亲留在庄子,还请七伯照拂一二。”
“分内之事。”
朱玮应道:“亲卫队全都带去,不过苏家大郎……” “定方兄……再说吧。”
李善摇摇头,“等不及了,前几日传来战报,西边战事胶着,难以急胜。”
沉默了片刻后,李善身子前倾,轻声道:“杨文干其人,若调回关内道……七伯立遣人来报。”
朱玮虽然应下,但却有些糊涂,他此次打探消息,和大郎君商议许久,实在弄不清楚李善为何要盯着这个人。 离开朱宅,李善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沿着石子路缓缓踱步,一直走到村西头,站在山丘上俯瞰如碧玉一般的潭水。 挖掘成潭已经一年了,原先只是通引水渠,但后来与新挖掘的河道相连,小河通往邻村河流,汇入泾水,近日村民发现潭中亦见鱼虾。 这一世还有没有杨文干事件? 李善对此没什么把握,虽有失落,但并不沮丧,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声名鹊起,爵封县公,并不都是因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呃,当然了,声名鹊起中的一部分……诗才扬名……李善早就将锅甩到了李德武身上,要不是这厮,自己至于吗?! 既然杨文干还在山东,那就让七伯盯着点,以后再说,自己需要考虑的是离京。 离京之前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选择何地任职并不重要……只要不去闻喜就行,晚上和凌敬、马周再商量商量。 其次是李世民相召,李善考虑的主要是这个问题……自己需要表达出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自己和李世民第一次正面的接触……之前在长乐坡,也不过聊聊数语,李善在琢磨,自己需要倨傲一点,还是谦和一点? 需不需要表达出对李德武的恨意? 需不需要表达出对河东裴氏的态度? 甚至对裴怀仁入天策府一事需不需要一探李世民的心意? 如果李世民问起平阳公主执掌北衙禁军,自己需要如何应对? 李善目光深邃,脚尖一挑,将一块石子踢飞,盯着那块石子跌落,将平静的潭水击出串串涟漪。 “郎君,范十一回来了。”
李善没有回身,只点了点头,在将罗阳打的人事不省之后,凌敬、朱玮命亲卫队增派人手,每日护卫。 如今苏定方远在西境,护卫头领以王君昊暂代,此人乃当年窦建德麾下第一大将王伏宝的侄儿,虽统兵一道远逊苏定方,但勇武冲阵犀利不让人后。 而且王君昊此人心思细腻,引范十一上前,自己在山丘下等候。 范十一最早在李道玄麾下,后护送李善南下,战后与十余族人投入李家门下,此人身材矮小瘦削,但却是军中斥候,身手了得。 “查到了?”
范十一行了一礼,上前几步低声道:“一路跟过去,并无防备,一直跟到坊州。”
“嗯?”
“无法入内窥探,只看得到是商号运粮。”
范十一疑惑道:“坊州这些年虽未遭突厥侵扰,但并不盛产粮米。”
李善沉默良久后才开口,“上次你提起,堂弟亦善探查事?”
“是,排行十五,武德三年随秦王攻洛阳,为军中斥候,受伤不轻。”
范十一点头道:“后随赵郡王入蜀,今岁五月归乡。”
“可有子嗣?”
“尚未成亲,父母老迈。”
“许其迁居日月潭。”
李善脸色淡淡,“你此次随某外放,你堂弟留在村中,替某查验一事。”
“是。”
李善不再说话,深幽的视线再一次投向深潭。 虽然名为善,虽然字怀仁,虽然向来与人为善,不愿结怨他人,但为人处世,不可能没有敌手。 说起自己的对手,李德武、裴世矩是最明显的,但如今麻杆打狼两头怕,不会撕破脸。 罗艺、罗阳父子也是一个,但自己即将外放……一时半会儿碰不到面。 草原上的欲谷设也算一个,但更加碰不到了。 王仁佑是最早的一个,但虽然是太原王氏子弟,但却是分量最轻的一个……他是不能代表太原王氏的。 还有一个……杜淹。 结怨颇深,而且是唯一一个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敌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善绝不相信当日之事,杜淹就此罢手。 这老家伙……就连嫡亲侄儿都能下手残害,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 就算有杜如晦拦着……但李善记得,这位史上名臣在贞观初就病逝了,自己未必能救得回来。 所以,在十余日前,李渊下《禁屠配诏》之后,李善察觉到玉壶春的售量不减反增,思虑良久后,让范十一暗中打探。 最近三年内,关中缺粮,米价升腾……即使是本地望族京兆杜氏,也弄不到那么多粮米来酿酒。 就算杜氏的庄子多,产量多,但那可不是杜淹的……他是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粮食? 李善行事从来如此,谨慎自守,但在关键时刻,凛然不退……这是需要底气的。 所以,需要留一些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