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下来,如今秦王一脉在三省中并不占优势,东宫有裴寂、裴世钜两位,而秦王府这边名义上有李世民这位尚书令,还有封伦这位中书令以及宇文士及这位中书侍郎。 但实际上左仆射裴寂主掌尚书省,中书侍郎宇文士及并无实权,秦王府在三省中最有力的就是中书令封伦……若不是有天策府司马的兼职,李渊未必会让封伦出任中书令的。 所以,封伦虽然算不是李世民最信任最亲近的心腹,但在秦王一脉乃至天策府中的地位颇高,李善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人都有些皱眉头。 李善心想,我不知道封伦以后要出什么幺蛾子……但有这句话在前面,不管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直觉很准确,还是方便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插手,终究是打了个埋伏的。 杜如晦瞄了眼李世民,轻声道:“当年道国公疾驰回京,力承圣人,方能一战功成。”
李世民微微颔首,武德三年他率军攻打洛阳,战局僵持不下,突厥蠢蠢欲动,李渊有意退兵,便是封伦回京,劝说李渊,最终才使大战继续,成就一战擒两王的丰功伟绩。 “怀仁不可妄断。”
凌敬眉头紧锁,他没想到今日李善居然会这么说……在秦王面前说当朝中书令兼天策府司马的小话。 而且还是用“阴诡”这样无凭无据的词。 李善叹了口气:“请殿下恕罪,但臣非因早有间隙而言。”
房玄龄笑着说:“今日殿下设宴,乃是为了巨鹿郡公,怀仁可要为其多饮几杯。”
“怀仁在代州以玉壶春而行塞外,不知酒量何许?”
李世民举杯道:“今日孤当一试。”
“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李善举杯,苦笑道:“待会儿准确去一趟甘露殿。”
李世民有些意外,但随即笑着点头,“理应如此。”
昨日去了东宫,今日来了承乾殿,自然要去拜见陛下……这个姿态总是要做的。 既然谈及苏定方,李善也不废话,一饮而尽后身子前倾,低声道:“内外诸事,苏定方尽知,殿下但有所命,必然遵从。”
李世民眉头微挑,“内外诸事尽知。”
“不错。”
凌敬补充道:“早在山东便已然决断。”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眼,都有些意外,他们不意外苏定方知晓李善投入秦王麾下,也不意外苏定方知晓李善的身世,毕竟苏定方几乎就是李善的影子。 但他们很意外于凌敬这句话,“早在山东便已然决断”,李善那么早就已经决定投入秦王麾下了吗? 几位幕僚不清楚,但李世民是心里有数的,早在还没去山东之前,李善就设计让李德武投入了东宫,那时候起,李善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苏定方爵封巨鹿郡公,乃是大唐的臣子,乃是殿下的臣子,非李怀仁的家臣。”
李善正色道:“他日无论殿下做何种抉择,苏定方必然听令。”
“若是殿下不方便亲自出面,凌公、房公、杜公、长孙公均可代为传召。”
长孙无忌脸庞微红,眼露精芒,如果有节制北衙禁军的苏定方在,一旦宫变,把握就大的多了。 李世民感慨的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青年,在他的计划中,李善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但在夺嫡之争中没有用武之地,但现在……至少苏定方很可能成为一个关键人物。 “殿下,或可抽调旧部,充实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
长孙无忌迫不及待的建议,“未必一定要从陕东道大行台,扬州都督府、益州道、河北道亦有旧部。”
房玄龄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世民的脸色,轻声道:“或可暂缓之?”
李世民却抬头看了眼无丝毫动容的李善,点头道:“不急,不急。”
李世民相信,李善一定听得出长孙无忌这句话的涵义,也能想得到这句话引申出的那些……一旦以旧部充实北衙禁军,那就是动手的先兆,但同时裴世钜不可能不盯着李善,或者说盯着苏定方。 军中将校的调配,如果李世民要做,阻力并不大,但裴世钜很可能会因此找到李善与自己的蛛丝马迹……一旦有了些许证据,太子那边一旦起了疑心,不说父亲对李善的态度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苏定方这个位置很可能会不保。 其实即使没有苏定方,李世民也有这个信心,毕竟自己在军中的旧部太多太多了,太子在禁苑有一支多达数千人的长林军,而且还有左监门卫将军李高迁,手不可能伸入北衙禁军太深。 而除了东宫的嫡系之外,能有资格在北衙禁军担任将校的,很少不是李世民的旧部。 李世民盘算良久,轻声道:“苏定方初初履新,可调其旧部。”
“明白。”
李善点点头,苏定方履新,调旧部帮忙,这是理所应当的,不管是李渊还是东宫都挑不出毛病。 长孙无忌眼珠子一转,“怀仁的亲卫头领王君昊……” “咳咳。”
凌敬扫了眼过去,“君昊得封县男,但不愿出仕从军。”
李善笑了笑,“此番携带回京的多有朔州军头小校,定方兄在代州军中亦有旧部,可从中挑选……想必代国公不会阻拦。”
那是自然,不说苏定方马上就是李靖的侄女婿,不说苏定方为了节制北衙禁军,仅仅是李善,一封书信过去,有的是人愿意。 “张武安、薛万钧……”长孙无忌又在打鬼主意。 李善有点烦这厮,沉声道:“此事不可妄为,但挑选来的,必听令行事。”
自己真的错了,阴诡这个词不该说封伦,说长孙无忌更合适! 其实李善都有点同情这位秦王的大舅子,费尽心机,爵封国公,后世很多人都认为长孙无忌不够资格排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榜第一位……其实这是个误会。 凌烟阁功臣榜是贞观十七年定下的,是以二十四人当时的最高官职来排名的,长孙无忌当时最高虚衔为司徒,所以排在第一位,李孝恭、杜如晦、房玄龄、魏征都是司空,排在二至五位。 但那个时候,魏征、李孝恭、杜如晦都已经病逝了,他们的司空是死后赠的……一般来说,死者为大,但他们死了的赠官居然还比不上活着的长孙无忌。 是因为长孙无忌太牛了吗? 是因为长孙无忌太受李世民信重吗? 都不是,是因为长孙无忌终李世民执政二十余年,基本上就没有真正进入过国家议政核心层,李世民都放话了,“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既然不能授权,那虚衔自然是高高的。 历史上,一直到李世民征高句丽之后,已经病入膏肓,中书令马周病逝,长孙无忌才成为宰辅……然后很快就全家流放岭南了。 有点可怜啊,李善心想,现在跳的最凶,后面二十多年都被闲置……也难怪李治登基后,长孙无忌又跳的那么凶,最后死的那么憋屈。 李善回京数月,这是第二次入承乾殿议事,这一次的气氛不太好……但至少李善摆明了态度,如果李世民你要做什么,我这边是完全配合的,甚至不用我这个中间环节,你可以在关键时刻直接指挥苏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