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初到两千年这近二十年里,广州站一直是最主要的务工枢纽。南下务工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到了广州再转向别的地区,尤其是不通铁路只通公路,没有高铁和高速的前十年。前世到达广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杨勇不敢带着人分乘黑面包车,于是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即使这样还心惊胆战的,生怕遇上仙人跳和钓鱼执法。在大排档上吃饭,也被宰了一刀。只有两个伙计的摊主直接无视四十多个乡村汉子,胆子也够肥的。不过十块钱一碗的蛋炒饭加清汤,也只能算小小一刀。当下,走出广州站的时候,却是早上八点多。睡了一路的村民们被早早叫醒,提前一个多小时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出站时已经是精神抖擞。“怎么说,直接走还是吃了早饭再走?”
杨勇直接过来找何小山商量。这五十多小时里,杨勇过来两次,和任哥兄妹也算见过。不过他现在直接征询何小山的意见,还是让任哥楞了下。他一直以为何小山这个领队身份是说说的。哪有三十多的副科实职听正股虚职的?“必须吃,一来也算到广州一回,总要让这些小子长长见识……”杨勇不以为然,吃顿早饭就能长见识啦?“还说什么小子,这些人里就你们几个最小,你充什么老大?”
杨勇说的是牛娃子、菊妹子,还有何小山和林红生等几个。何小山脸一红……杨勇说着先把林红生拎走了。何小山和任哥、李任欣道别。两天三晚相处下来,三人都有些惺惺相惜。“这是我在广州的一个朋友的地址和电话,记得安顿下来之后给个联系方式,我给你写信啊!”
任哥的大背头已经不复存在了,变成油腻腻的一蓬“鸡毛”。李任欣又是轻哼一声。何小山点点头,捏着这张小纸条,看到上面一个人名,却是“李子睿”,他自然明白,这人恐怕是李氏家族的成员,不是李任欣的堂哥就是堂弟。其实何小山猜错了,这是李任欣的堂侄。和大部队汇合之后,依次下车,远远就看到有人进站接走了任哥和李任欣兄妹两。远远和他们挥手,何小山有些怅然若失。出站之后,队伍里的其他人接二连三发出惊呼声。因为广州站不比省站。同样是省城,广州的繁华远超内陆省份的绝大多数城市,当下也就是京沪两地可以相提并论。广州站更是全国最大的车站,没有之一。到处是人。到处是车。到处是垃圾。还有一个就是到处能看到大盖帽。有人统计过,广州火车站附近的大盖帽品种在十种以上。内地还没有设立的卫生检疫、辅警保安等,这里已经有了。将来还会出现武警、质检、城管等等……广场上还不时有人被抓,被带走。同伙们都有些忐忑,好在杨勇解释,那是便衣在抓小偷之类的。其实广场上更多的是各种骗子,防不胜防,而且不能人赃并获的话,连抓人都不可能。“快走,快走!”
杨勇只能催促他们加快步伐。不过四十多人,清一色的队伍,几乎没人敢上前忽悠。就连拉客的也多是远远躲着。出站之后,没等杨勇说话,何小山就抢先找了一间早茶店。“在这里吃?很贵的?”
何小山笑着说:“吃点肠粉河粉,有什么贵的?不过这是早茶,入乡随俗,早点让他们适应这里的生活。”
早茶店不是路边摊,干净清洁,而且服务态度不错,让村民们很快安下心来。不过他们都有些拘谨,分坐了七桌,杨勇直接每桌点了肠粉、河粉、炒粉和蒸饺,并教他们自己洗杯子倒茶,忙得不亦乐乎。林红生还是看出点不一样来。另有几桌是当地人,穿着背心沙滩裤人字拖,拎着扇子茶壶,点了一桌子各式的小蒸屉,说着晦涩难懂的鸟语。“我们是吃早茶,人家是喝早茶,”何小山给他解惑,“他们要吃吃喝喝到下午的,然后转一圈消消食,接着喝下午茶!”
“那岂不是不用干活?”
何小山笑笑,不用干活?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这些人要么是司机,要么是夜市的老板,还有就是捞偏门的……当然大多数是靠出租房子和田地过活,看他们过得轻松?你也想,是不是……那就努力吧,少年!”
吃过早茶,务工人员总算是对南方的生活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接着杨勇找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将所有人都拉到了南湾郊区的盛佳电子厂。厂子不大,看得出是用住宅改建的,拥有一个三层楼和一排平房,围着一个小小的院子。簇新的大铁门,里面还有一条毛皮斑驳的大狼狗。一间三平米不到的门卫间里坐着一个成天喝着功夫茶的老头。底楼正对大门的两间分别是会客室和办公室。中巴停在门口,办公室迎出来的是个瘦小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一双晶亮的眼睛飞快的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到杨勇身上,不咸不淡地找个招呼:“来啦,进吧!”
“靓仔!”
杨勇一把将他抱住,却被猛地推开。“靓女呢?”
杨勇不以为意,转着脑袋乱看。“我妹妹去送货了,你看不到她的,赶紧交接一下走人……别动歪脑筋!”
小个子男人一脸鄙夷。何小山偷乐。这男子就是盛佳厂的老板,元盛,杨勇的战友。元盛的妹妹元佳,其实才是盛佳厂做主的人。当着几十人,元盛这样不给杨勇面子,杨勇脸都青了。“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动歪脑筋啦,”杨勇一把将何小山转移话题,“何小山,带队的领导。靓仔,待会可得好好招待他哟!”
元盛斜睨了一眼:“就他?还领导?毛都没长齐呢吧?”
元盛看不起何小山,这让杨勇也脸上无光:“元盛,你可别看不起人!人家是北大高材生,带职干部!”
元盛更加不信了。何小山不怒反笑:“元老板,那你要怎么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