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山从广州直接过来,只带了一条薄被褥,还是那种军装绿的,也记不得是村里谁赞助的。何小林应该是“装备齐全”从家里出发的,不用猜也知道,这热水瓶和脸盆都是家里带出来的,应该还有被褥、衣物之类。可是开学才几天,何小林居然在这里卖“旧货”?何小山心里又些不舒服了。这热水瓶还是父母结婚时的,换过了内胆,用起来完全没问题,要说起来,也就是藤编的外壳看起来很土!搪瓷脸盆是一套的,包括两个搪瓷茶杯,一个搪瓷的脚盆,还有三个搪瓷的大盖碗,这套东西是何小林出生后,妈妈娘家送来的满月礼物。何小山听说过,这是几个舅舅攒下的,送过来的时候,把整个村子都轰动不已,这套带丰收图案的搪瓷制品完全可以撑起半套嫁妆,是姥姥姥爷对母亲没带多少嫁妆出嫁的“补偿”。在何小山印象里,母亲一直把这些陶瓷用具当成宝贝,日常生活中难免会有磕碰,每逢磕坏了一点,母亲都会沉闷好几天。要是是父亲何大壮失手,骂两句是必须的。要是是两兄弟,那么就看人了,等待何小林的是无视的目光,等待何小山的就是鸡毛掸子。这样被母亲视若珍宝的东西,能让何小林带走,何小山相信那是因为对何小林独立生活充满了祝福,何小山估计是没有这样待遇的。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何小林一来就要卖掉这些?何小山走近些,看了两眼,愣是没看出来这两样东西有毛病。“小兄弟,这热水瓶太老了,你就是换了内胆我也卖不掉,还有这搪瓷脸盆,这算什么图案啊,要是是鸳鸯戏水的我直接给两块!”
何小山看得出,摊主拉扯着何小林,其实还是想收下这两件用具的,只不过价格没谈拢。这年月虽然轻工产品已经不那么紧俏,可是热水瓶和搪瓷制品还是需要工业票的,另外这两件属于耐用品,怎么可能卖不掉!“卖给我吧!”
何小山直接对何小林说。堂主怒道:“你这人怎么不懂规矩……”“何小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小林有些惊慌,抢过两样东西,“我不卖了!”
何小山笑笑,散了支外烟给摊主:“不好意思,他是我哥。”
安抚了摊主,何小山转身接过何小林手头的东西:“我也是报到了,想要过来看看有没有二手的便宜货卖。”
何小林松口气:“小山,你到北京怎么不过来找我?我正想跟你说呢,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学里也分三六九等,不是说你学习好就能被人看得起的,我们将来要在大城市工作的,所以要今早适应!”
何小林早来一个多星期,似乎看尽了人间冷暖。清华不是象牙塔,虽然人和人之间相处要比外面和谐,可是也是一个小社会。何小林的口音,穿着,做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八零年这届学生和之前的三届比起来,有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城市学生占到了更大的比例,知青学生、大龄已婚学生、带职学生越来越少,中国的高等教育正在迅速走向正规。何小林的身边基本上是同龄人,却也造成了学习的氛围不像前两年那样紧迫,同学关系反而不那么纯净。何小林一报道就明显感觉到很多人的疏离,只有边远地方和小城市的同学才能和他“平等”交流,但是……这些地方的人,令何小林感觉太……笨拙和僵化。何小林渴望转变,转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来了一个星期他就花掉了两百多,穿着从里到外换了两身,钢笔也买了新的,要不是没有票,他连手表和自行车都想买。今天他是来“换”日常用品的。在这里卖掉热水瓶和洗脸盆,他回去百货大楼买新的,票也搞到了。万万没想到的是……遇到了何小山。看到何小山,他是真心想劝他一起做出转变,甚至他认为何小山为人机灵,可能转变起来比自己还容易,到时候两兄弟都成了“城里人”,那该多好!暑假回村的时候,一定会再次让他们刮目相看。何小林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何小山放弃了辩驳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何小山也不能剥夺哥哥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再说,前世看惯人情冷暖,对前世一心维护自己的哥哥抱着深深的歉意。重活回来就为了自己能改变命运吗?还不是要让亲人们更加幸福?哥哥只是不想丢脸,只是一点点的虚荣,这都不能接受吗?何小山放下东西,从斜跨的书包里摸出一些外汇券。“哥,要买就买好点的,到友谊商店去买吧,还不用票!”
何小山数了一下,一共是三百十七块,他没有全给哥哥,只是点出两百整。外汇券?这么多外汇券?宿舍里一位同寝前天拿出来一百块,说是要去买进口的奶糖请大家吃,那叫一个得瑟,还大言不惭小地方的人根本不认识这个钱,这个外汇券才叫“硬通货”。现在居然在弟弟手里看到好几百外汇券,还要给自己两百,何小林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这哪来的?你都到北大读书了,可不能学坏!”
何小林有种可怕的预感,这些钱怕是来路不正,他的手都伸出来了,还是缩了回来。“哪能啊,我不是到南方去了趟吗?在那里我做了几天零工,挣了点钱,刚才看到人在换这个钱,就换了点!”
何小山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你才去打了几天工啊,就能挣这么多钱?去捡金子啊!”
何小林关注的重点却出乎何小山的预料。“那边流行多劳多得,就是组装电子产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无线电这些比较熟!”
这话,何小林信了,何小山在高中就是无线电爱好者,绕出来的线圈都被劳技课老师拿去参赛的。接过外汇券,何小林已经想好了,这些“钱”怎么用。“这些你真不要了?”
何小山举了下手里的热水瓶和搪瓷脸盆,“那就归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