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喜红也是心乱如麻,像他们这样背后没有门路的寒门子弟,在大学里面也是如履薄冰,如今她失去了自己最有价值的岗位,未来恐怕随着年龄前景会更加黯淡。她想着可能是“娘娘”对自己不满意,故意整她。于是潘喜红拿掉人生三十年的自尊心,买了一只香奈儿的新款包包登门拜访。 这种包包,她自己一个都没舍得买,平日里背的都是二三线品牌。如今为了给孩子治病,开销日益紧张,她是咬着牙买的这份昂贵礼物。还好,“娘娘”没有刁难她,很愉快地收下了礼物。 潘喜红也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请假,等孩子的病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娘娘”问孩子得了什么病,潘喜红支支吾吾却又说不出来。“娘娘”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潘喜红的业务能力很强,长得也很漂亮,在同龄的老师里是佼佼者,领导很看重,很多人也很羡慕。 送完礼物后的潘喜红如释重负,可以觉得无比羞愧。毕竟骄傲如她,如此坐地附小,低三下四去给人家送礼的事情还是人生第一次,为此她回家还大哭了一场。常远对潘喜红这种不符合成年人的心智十分反感,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她这种林黛玉式的玻璃心,才会搞不定人际关系,才会影响到孩子的情绪。 夫妻两个人因此大吵了一架。可是哪知道新的一周,周一例会的时候,“娘娘”把潘喜红上门送礼的事情在会上通报,还作为教学事故处理。一时间,潘喜红成了整个教研室的笑料。常远也因为这件事儿在学校里被很多同事调侃,夫妻两人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好了。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没有更好,只有更糟。常远的父母忽然从外地空降而至,黑着脸来到了小夫妻的家里。之前常远情绪不好,在电话里向父母透露了笑笑的情况,两位老人一夜没睡,第二天就赶了过来。这对常远来说,不但没有增加压力,反而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虽然平日里,他和父母的联系也不多,什么事情都站在媳妇这一边,同岳父岳母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可现在他却觉应该让父母知道笑笑的事情,他和父母的观点应该作为最终的决策。 常妈妈先是指责潘喜红和亲家一大家子隐瞒笑笑病情的事情,声称他们是孩子的亲爷爷亲奶奶,应该第一时间有知情权,姥姥姥爷越俎代庖,这个事情做得很不地道,更扬言莫不是他们家族有什么遗传史?所以才不告诉亲爷爷亲奶奶,心虚? 潘喜红听到公婆讲这些话,又是被气得半死,自己的父母对他们的小家付出如此之多,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最后还惹得一身骚。这也就罢了,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公婆提出了让他们尽快生老二的想法。 “爸妈,我们现在生老二,那笑笑怎么办?”
潘喜红坚决不能同意,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委屈,“我现在照顾她一个孩子都照顾不来,如果再有两个,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到时对哪个孩子都不公平,尤其是笑笑。”
常妈妈说:“喜红啊,笑笑这个病,我们肯定还要接着治疗,但是你和常远也不能因为这一个孩子把工作和后半辈子搭进去。你的工作已经受影响了,常远要的岗位要是再因此受到影响,你们要为了笑笑把一辈子的职业生涯都搭进去吗?”
潘喜红以前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想到此时儿童床熟睡的女儿,她忽然觉得让自己为了工作放弃女儿可能好起来的人生,她做不到。 “大不了我辞职做全职妈妈。现在笑笑还是治疗的关键时刻,如果连妈妈都要放弃她,那么她肯定会被整个世界放弃。”
常远说:“喜红,你疯了。你念了这么多年都书,然后去做家庭妇女,你自己过得了这一关吗?我不同意,我太了解你,从小学开始卷自己,卷到今天,可不是为了回归家庭,围着锅台转的。”
常妈妈说:“我们家从常远爷爷奶奶那代人开始就没有家庭妇女,常家的女人都是一边顾家一边顾事业,还要孝敬老人,一样也没被落下。现在时代不同了,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女人都是要工作的,现在的全职太太越来越多,很多女人都想不劳而获,都想靠着老公坐享其成,这是社会风气,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辞职,就更应该生老二,总得实现自己的价值。”
潘喜红坚定地说:“如果我辞职,也是为了要全心全意地带好笑笑,不是为了生老二更加疏忽我的女儿。我最大的价值,就是身为一个母亲,要让我的女儿有更好的未来,不承为任何人的负担。”
常妈妈说:“笑笑是我的孙女,我也爱她,我也同意一直给她治病,花多少钱都不惜代价。可是你们不是治了吗?既然一时半会儿治疗不好,那就要面对现实。趁着自己还年轻,赶紧再生一个。否则笑笑要是一辈子好不了,你和常远,就要守着一个傻孩子过一辈子?那你们奋斗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常家还有什么未来?”
潘喜红说:“笑笑无论将来是什么样子,她都是我最爱的女儿,我未来奋斗的意义,就是让她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我的未来,就是尽可能地给我女儿更多的爱。”
常妈妈说:“我们培养常远成为高考县里的状元,可不是想他的未来变成这样,也不是想我们家的未来发展成这” 潘喜红不想和远道而来的公婆吵架,也怕场面失控,影响睡梦中的孩子,她只问丈夫:“常远,你什么意思?你也要在这个时候生老二,在笑笑最需要父母的时候?”
常远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对媳妇说说:“首先,我绝不同意你辞职,其次,我觉得笑笑的病不能继续牵扯全家人这么多的精力,不如让姥姥姥爷多带一些。你还是腾出精力来忙工作,或者准备生二胎也不是不可以。”
潘喜红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或者什么,你也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生老二?”
常远回避着妻子的目光,像是下定了决心说:“我说的生二胎和你理解的用意不一样,笑笑将来也需要一个兄弟姐妹照顾,你真的想指望商言将来照顾女儿吗?我们现在生一个健康的宝宝,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笑笑。”
“你们说得道理都很冠冕堂皇,一般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在给笑笑做康复治疗才这么短都时间里就对孩子对未来失去信心。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自己有限的精力和爱再分给另外一个孩子。我的女儿笑笑现在还不需要别人来承担她的未来,我还在坚持不懈地努力让她有为自己未来负责的能力。”
潘喜红看着所有人说,“任何人都可以放弃笑笑,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妈妈。”
夜深人静的时候,潘喜红带着女儿在主卧里睡觉,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丈夫不在,她屏住呼吸赤着脚来到卧室的门口,悄悄打开一道缝隙,看到外面只有一盏小小的壁灯在散发着微弱都光。常远一家三口在连夜开会,常父教育儿子说:“以前也是要让你们过几年生儿子的,现在这个事情必须马上执行,没有商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孰重孰轻不明白?”
常远说:“我知道!”
常父低声教育儿子:“我们常家必须有一个健康的后代,笑笑的病该治疗还得治疗,但是二胎的问题刻不容缓。我是怕如果老二生下来再有问题,那就得从长计议了。”
常远说:“爸,你什么意思啊?”
常父说:“有的夫妻基因血型就是不匹配,生下的孩子会有问题。”
常远说:“那这样就不要轻易生老二啊,笑笑已经这样了,再来一个,还要不要活了。而且您说得这些没有科学依据,我想生二胎主要也是为了笑笑。”
常父说:“如果再生一个,还是有这个毛病,那你就应该想想再往下怎么做了?”
常远愣住了:“什么怎么做?还要再生老三?您别开玩笑了。我们无论从财力还是精力上都达不到,两个已经是极限了。实不相瞒,我们虽然是大学老师,但是薪资待遇也就那样,笑笑生病我们已经是捉襟见肘。要不是姥姥姥爷一直帮衬着,这房贷都难。”
常父说:“如果真的老二也有毛病,那这个泥潭就要拖垮整个常家。那这个婚姻就不宜维持。”
常远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不敢置信:“将来,您要让我因为孩子考虑和喜红离婚?”
常父低声说:“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你的婚姻并不是紧紧关乎你的小家,还关乎我们常家的延续,我们从小含辛茹苦把你培养到博士,是希望你将来光宗耀祖,实现阶层飞跃,将来为官做宰,不是为了让你围着一个傻孩子团团转。”
潘喜红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她轻轻带上门,然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门框上,否则就会失去重心滑落在地。内心中最坚固都东西似乎在这一刻也被瓦解。爱情会在婚姻中变淡,婚姻会在大难来临时经不住考验,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最坚固都东西呢? 这个时候都潘喜红身上类似于林黛玉的多愁善感竟然因为巨大的刺激减弱了,她不可思议地变得理智而坚强起来,她再一次望着床上的小女儿,并且再一次肯定,这个世界唯一不会变的就是母亲对孩子的爱。 世界上一切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爱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