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外,潘胜男一边安慰父亲一边不时地看向门口地指示灯。潘喜红这次流产对身体影响很大,听到老妈心脏病在医院严重到抢救,这位大小姐听到后,自己先晕了过去,她索性打120让老爹陪着喜红去医院,自己让常远来照顾笑笑。商言怕小妹妹被欺负,自己半夜打车来了姥爷家。他看到小妹妹被亲爸抱回了家,他又想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最主要的是,他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潘喜柿。 “姥姥是小姨你的妈妈,但是我大概率觉得家里不会有人想着打电话通知你。电视剧上都演了,如果不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会遗憾终生的。”
商言开始在电话里像个男子汉,可是说到最后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他是从小被姥姥姥爷带大的,感情深厚,听到姥姥去了医院还连夜进了抢救室,越想越害怕。 商言哭着说:“我想做点什么,可什么都做不得。姥姥不会有事吧?”
潘喜柿在电话里安抚商言:“你姥姥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从来不骗学生!”
接到宋家惠病危的电话,潘喜柿的第一反应真真实实地并不是难过。都说母女连心,血浓于水,可是人的内心感受是无法欺骗自己的。但是此时,潘喜柿的心里同样非常的不好受。一种巨大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向她袭来,让她也忍不住心慌失落。 遗憾! 是的,仍旧是遗憾! 她为这种无论是活着和死亡都不能改变的遗憾而感到永远遗憾。 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中,有这样一句话:她还是十来岁的时候,看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听到背后有人来了,她觉得来人一定是母亲.....只是,她所祈求的母亲和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不知道别人看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想法,但是潘喜柿自己却是能精准的捕捉到作者这在一瞬间描写时的心理。只是,她自己不是被挤散的,她是亲手被父母送走的。 她经常在不自觉间遇到惊吓,也会惊呼喊一声:妈妈。 可这个妈妈和同她有血缘关系的宋家惠根本就是两个人。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母亲可能要离开人世,她似乎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可是这个母亲和病床上的宋家惠似乎也不能全部融合。她的哀伤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可好像又不是为了宋家惠。 从小到大,潘喜柿也试过用各种方式挤进别人的世界,小时候这些世界都是以家为单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算是头破血流却也是真的挤不进去。而自己亲生父母的世界却让她一次次头破血流。现在她真正的长大了,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成千军万马后,心中的母亲和现实中真正的母亲唯一一次可能真正的重叠,她的心中也只有遗憾。 这种遗憾无论是死亡还是活着都永远也不会改变。 潘喜柿怕商言一个人半夜去医院不安全,她赶过来打车来接上孩子一起去了医院。此时已经抢救结束,宋家惠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情况仍旧非常严重。潘喜柿看着商言红着眼圈去找妈妈,她远远地站在很靠后的位置上,一脸茫然。她想下楼透透气,可却听到了宋家禾同大舅和小舅一边哭诉,一边解释的声音。 “我最近心态特别不好,不然怎么会因为甲亢住了院。我和宋家惠说得那些话,就是因为心里不痛快。可是你们说,喜柿从小长在咱们身边,有咱爸咱妈给她撑腰,又谁真敢苛待一个远离父母的小女孩呢?再说呢,人都是感情动物,就算是小猫小狗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还有感情呢,更和我们是喜柿的亲舅和亲姨。从小到大,我给喜柿花钱买衣服,买花儿、买发卡、这儿,买那儿,带着她旅游不是瞎话吧?她住校的时候,我还给过她零用钱。我昨天就是又犯病了,觉得什么都生气!才会口不择言!”
宋家宝说:“你就是自私,别解释了。喜柿这孩子,我一直就说很好。可你们总是不知足,说句最公道的话,我们自己的儿女工作后,能不能做到像喜柿这样逢年过节给大家买东西,能不能家里大事小情都能出钱出力?自己闺女儿子都做不到的,人家孩子做到了,还总说人家不好,确实过分了!咱二姐这心脏这么厉害,喜柿再怎么样也是她闺女,说话不能没抢没重啊。”
宋家禾还在辩解:“拿喜柿跟我亲闺女一样对待,那我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可能吗?大哥可能吗?就算是二姐也不可能。多远是多远,多近是多近。喜柿还算是很不错的呢,有好多养在老人身边或者亲戚身边的孩子过得可没有她好。尤其是这种父母都不给生活费的,初中毕业去刷盘子的都不在少数。自己的孩子自己养,这都是真理!”
宋家宝说:“那个年代不是特殊情况吗?二姐又不是自己把孩子放在老人身边,那个时候他们这种情况,基本都这样。”
宋家禾说:“所以把孩子养在别人那儿,就别想着自己和孩子和人家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们都是做父母的,大哥为自己的儿子,家宝你为了你一双儿女,我为了我儿子,宋家惠为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各过各的,谁的日子都不容易,能拿出这些精力来对一个外甥女就已经很不错了,付出肯定希望有回报的,这是人性对不对?大公无私只能对自己的孩子,其他人没可能的。”
宋家宝说:“你别说别的了,就希望二姐这次没事儿。家禾你也别激动了,我听说这甲亢治不好就是神精榜,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自己情绪不正常,我知道,要不然也不会来住院,我夜里一个人哭到天亮的时候,也没跟别人说过。”
宋家禾数落宋家宝,“你们都说我心眼儿过,自私,可别以为我不知道,喜柿给你们家花钱花得最多!”
潘喜柿站在无人之处好一会儿,按说两边都是她最亲的人,可是她现在同任何一面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感情,也不想有过多的纠葛。对于亲戚来说,她以前觉得越多越好,可现在,她觉得一个似乎也挺好的。安全感这个东西只能靠自己创造,而幸福感这个事情,人与人之间的标准也不尽相同。 柴米油盐,一地鸡毛中,不能说没有真情,只是有时太让人疲惫。 大舅最先发现了潘喜柿,招呼她过来同大家站在一起。潘喜柿在姥姥家的亲人里,从来同大舅家最不亲近,初中之后就没有去过他家,可他却一直很爱同她讲道理,可能这就是家长们的通病,到了一定年龄,就想要当领导,给所有人主持公道。 “喜柿啊,你妈病成这个样子,过去无论有什么原因,现在都不该再继续耍脾气了。听说你二姐也在生病,刚刚也住院了。你大姐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你爸那儿身体也不好,你该帮着操持,还是应该操持,可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观。”
宋家傲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还有你小姨,身边现在也没人照看。按说你跟小姨的感情比跟你妈还深才对,你也不能不管啊!”
潘喜柿从善如流说:“姥姥姥爷没了,你这意思是当老宋家的一家之主啊,既然是这样,您排班吧,宋家所有的后代都轮着照顾我妈和小姨。一周7天,老宋家这么多后代,一人一天也排不到我吧!”
宋家傲说:“那是你亲妈,你让老宋家的人伺候,你妈也不能同意啊!”
潘喜柿说:“我妈都没表态呢,你却替她做主,我是听你的还是听你妈的啊?”
宋家傲说:“那你小姨呢?你小姨你也不管了,她从小可是最疼你的!有一阵子你还住她们家呢,授人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潘喜柿说:“我小姨疼我也一样疼表哥和表妹们,对我的好对他们也一样不少,他们有的我也很多都没有,所以你们先排他们,剩下的日子如果排到我再说!”
宋家傲说:“喜柿,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了?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帮助,你小时候我们帮了你,现在你小姨年纪大了,你却不闻不问,这像话吗?”
潘喜柿说:“小姨的侄子侄女外甥女多着呢,您怎么就盯着我一个呢?”
宋家傲说:“看看你这觉悟,还当老师呢,怎么为人师表?想要教出一帮自私自利的学生来吗?要是老师都像你这样,我们的社会还能好吗?”
潘喜柿沉下脸来:“当老师怎么了?当老师就不能拒绝无理要求,就必须接受不公正待遇了?如我我是这样没有思想,人云亦云的人,那我当了老师才会危害社会呢?我还就是希望能教育我的学生,不要被道德绑架,要有自己的是非观念,要学会保护自己,要能够对所谓的大道理说不。哪怕是长辈的PUA,也要时刻保持清醒,永远可以分辨什么是真的好与坏、善于美、对与错、是与非!”
宋家傲说:“喜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小时候你挺乖的,合着你一直是在骗我们?”
“人心无不足蛇吞象,自己的心摆不正,谁在自己眼中都不是好人。”
说完,潘喜柿转身离开,她想着自己在这里反正也没有半点用处,而且宋家惠已经结束抢救进了ICU,她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自己的学生商言能平安见到家长,她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就在这时,商言喊住了她:“小姨,我想去看看二姨,大家都在姥姥这里,她自己一个人” 潘喜柿说:“商言,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我得先走了,如果你”明天不能去上课,发微信给我,我让李昆给你捎卷子。”
宋家惠悠悠转醒,像是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一天后转回了普通病房。宋家禾来了好几次,没让进门。这次她终于进了病房,然后当着潘冠霖的面给宋家惠道歉:“二姐,我是个甲亢病人,而且已经严重到住院了的地步了。我有时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很多时候,想起谁来我都深恶痛绝,别说喜柿了,就是想起咱妈来,我也是经常一肚子委屈,觉得她对不起我。我这是病,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
宋家惠冷冷地说:“还好我没事儿,我大闺女和二闺女说了,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也别想好过。你赶紧离开我这儿,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我就是恨潘喜柿那个傻子,拿你们当亲人,拿自己的亲妈当坏人,现在她应该后悔,我就应该哈哈笑,看你们所有人的笑话。”
潘冠霖给老姐两个打圆场:“别说我那儿两儿闺女了,就是我这老头子到时也不能原谅她小姨你哈。一定得把你告上法庭,不过她老姨,这好好的,你怎么得了甲亢了呢?”
宋家惠不耐烦地说:“老潘,你赶紧让她走,她在这儿我心脏就开始难受,膈应极了。”
潘冠霖看看老伴儿,又看看小姨子说:“你们两个啊,真像是我们家的喜红和喜柿,要么见面也不讲话,要么就互相掐,也不知道不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心中怎么就那么大的怨气,都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跟敌人似的。”
宋家惠听到老伴儿拿两个女儿同她们比较,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沉着脸,嘴里却是蔓延着无边无际地苦涩,不为别人所知。 宋家禾却像是八辈子没人说话一样,坐下来就不肯走:“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可是总归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可我日夜都是一个人,有了为难的事儿,连个排解的人都没有。日经越累的,这心里就落下病了。”
宋家禾的儿子一家三口定居国外,留下初中的小女儿寄宿在新港的国际学校。孙女郑晓云与父母和弟弟长期分离,跟她也很有代沟,到了青春期性子越来越怪,周末回家不是找茬,就是同奶奶发脾气。有时宋家禾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说什么,这孩子就在家里哇哇大叫,又哭又闹的。 “我这人最讲究脸面。现在的房子隔音都不好,新搬的家,左邻右舍都以为我们家怎么了呢。”
潘冠霖能感受到宋家禾的无助:“这个你真是不用往心理去,家家户户都有孩子,现在的孩子省心的少,大家都见怪不怪,可以理解的。”
宋家禾说:“我这从小就怕晓云这孩子远离父母受委屈,我是一直富养她。可也就是这样把孩子给惯坏了,她爹妈是要接她出国的,必须得上国际学校。可这国际学校又必须住校。当时晓云就特别抗拒。每次周一早上校车来接,孩子就跟上刑场一样不肯离开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郑晓云和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感情也变得淡漠了。到了初二的时候同宿舍的同学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调换了几个宿舍后,依然人际关系都十分的紧张。 “我以为这事儿就解决了,她回家也不提了,我也松了心。可谁知道,现在突然跟我说不想上学了,如果再逼她,她就不活了。”
宋家禾说,“我心里一直嘀咕,就带孩子去看了医生,果然医生说她是什么中度抑郁,要吃药才能治好,就跟高考那年的喜柿一样。得了什么抑郁症。”
宋家惠和潘冠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小女儿竟然还在那么多年前就得过现在这个时髦的病,两个人全都愣住了,各自在心底五味杂陈。如果宋家禾不是因为自己孙女的事情说出这件事儿,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此时的宋家惠根本已经无视宋家禾的存在,她只是抓住了老伴儿袖子,像是一直坚持的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坍塌,她喃喃地说:“我后悔了!”
潘冠霖点点头,也哑声说不出话来。 “不应该让孩子离开咱们身边,无论多难,自己的孩子都应该自己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