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喜柿其实无所谓的,还是那句话,她对没有记忆的那个时候的恩怨情仇并不在意。在她心中无法磨灭的记忆,是她从小父爱与母爱的缺失,至于其他人其实都不重要,就连在姥姥家这边亲戚的一些过往都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是在她自己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一位老人! 而这位老人还已经身患绝症! 她和潘冠霖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对这样一个“不相干”的老人家,哪怕就是演戏去一趟,也是无所谓的。 下班的时候,潘胜男看到潘喜柿主动来找自己,感到很意外。之前她邀请了很多次小妹去建立看奶奶,可都是被拒绝的。 “你爸给我打电话了,我何必跟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计较呢,本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又来了,我爸不是你爸啊?”
潘胜男更不理解,“既然能跟别人一笑泯恩仇,为什么和自己的父母就不能何解呢?”
潘喜柿说:“我不需要同任何人和解,我只需要同自己握手言和。至于为什么能此时去看你的奶奶而确实不想去看你父母,一次都不想去,甚至想到要去见你的父母,就头皮发紧,跟要上刑似的,是因为一次一次积累了太多不愉快地经历,以至于具体事件可能都记不得了,可一想到见他们就本能地觉得痛苦,因此抗拒。”
潘胜男皱起了眉头:“行了你啊,再说我可不爱听了,差不多得了!”
潘喜柿说:“你自己问的,我说实话还不爱听。”
潘胜男说:“你可能也看得出来,我总是积极拉你参加家庭活动,我是希望你和咱爸妈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建立起感情来,人总不能总活在过去之中吧?我总是觉得,过了年你才30岁,咱们爸妈才60多岁,如果他们能活到90多岁,未来你们还有三十多年相处的机会呢,就是陌生人也能培养出感情来。但是你这么抗拒,我以后也不再劝你了。因为你对自己对父母确实太苛刻了!”
潘喜柿不再辩论,她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有自己的观点,你能选择的只有不接受,但不要试图说服别人,那样你累,别人也会很累。 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是老祖宗几千年留下来的智慧! 可潘胜男还是很生气,因为这些日子她看到了自己母亲在婆婆面前的隐忍和付出,她心疼极了。潘喜柿小时候被送走的那一幕,两个妹妹都年纪太小记不太清楚甚至没有记忆了,可她却已经很大了,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作为家里的老大姐,她可不是一直委曲求全,哄着这个哄着那个的脾气,潘喜红再娇气,小时也挨过她的打。 潘喜柿看出潘胜男不高兴了,想了一下自己只是阐述了不同的观点,对方爱乐意不乐意吧,毕竟从小到大她就是看人家脸色长大的,如今要到30岁了,还看别人的脸色? 想都不要想! 潘喜柿直接说:“我想起来还有事儿,一会自己打车去你爸妈那儿,跟你不顺路了!”
潘胜男看着潘喜柿说走就走的背影,看上去还真是六亲不认地步伐啊!她心想这人不会是变卦了,又不去看奶奶了,到时自己老爹也失望,母亲也得跟着坐蜡。 潘喜柿没有给素未谋面的老人买什么金首饰。她以前孝敬过姥姥的东西,如今看来别人根本没资格得到。她记得自己之前给宋家禾买过这些,后来都到了人家儿媳的手上,还被嫌弃是便宜货。所以,她很多的大冤种行为都在随着年龄都增长,经历社会毒打后被纠正了。 潘心怡看到潘喜柿给奶奶拿来的营养品,竟然觉得对方很有思想,比这房子里的大多数人有脑子多了。 潘奶奶第一次看到潘喜柿,上下打量了一番,盖棺定论:“这丫头是四个丫头里最好看的一个,最像她姑奶奶。”
潘喜柿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姑奶奶,只是因为更老的一辈儿人重男轻女还严重,姑奶奶远嫁甘肃,一辈子同娘家都没了任何联系,完全任其自生自灭。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家风也是够可怕的! 宋家惠看到潘喜柿进门,气就越发不顺了。她多希望这个闺女能与婆婆老死不相往来,可对方又一次让自己失望了。她们母女两个人,大概真是八字不合。她也看出来来了,这丫头可以对全天下所有人心怀善意,唯独对自己的父母根本不可能谅解。 冤孽! 潘奶奶对潘喜柿子说:“别看我岁数大,可我也没有落伍。我听说现在自由职业者是最赚钱的,别看你二姐是什么大学老师,念到了博士,可是过去收入也还没有你高,以后更没你有钱途。你也是老潘家的一份子,你爸身体不好,你虽然从小没有养在他身边,可你也得尽孝知道吗?”
潘喜柿没吭声,她犯不上和一个时日不多的老人做口舌之争。她来这一趟不过是潘冠霖说的,为了老人一个心愿,也不是来争是非曲直的。虽有至亲血缘,实际上第一次见面,彼此什么都不是。 宋家惠还一直等着小女儿同奶奶说几句硬气话,可这丫头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低眉顺眼的一声不吭,她忍不住说:“喜柿,你不是一直怨恨父母从小不养你吗?这话你应该问问你奶奶,当初要不是她差点把你送人,我们也不会在你才断奶的时候,就把你抱到新港来,让你恨我们一辈子,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潘冠霖对老伴儿说:“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今天是说这个的场合吗?”
宋家惠说:“我不说,你闺女恨我啊!我也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死不瞑目。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吗?现在当着奶奶的面把话说明白了,让她知道不是不父母不要她,是父母为了她好才不得不如此,不然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到山沟子里去吗?”
潘奶奶听着儿媳的话,干脆也对潘喜柿说:“你妈说得没错。当初是奶奶不对,奶奶没文化,那时日子过得也苦,饭都吃不饱不说,在农村没有儿子还得受气。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日子好过了,你也是当老师的,还上了电视,有文化有见识,不原谅奶奶没关系,就原谅你父母吧!”
潘喜柿只是觉得一个绝症老人想见自己一面,这个事情并不复杂,这时才发现自己又把问题想得简单了。她确实可以和全世界握手言和,但是同自己发父母不再心怀芥蒂,像正常的亲母女亲父女一样相处?就算是演戏她都掩不住来,想想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潘喜柿想了想对老人家实话实说:“当年您把我送人的事情,我已经不计较了了。因为从法律上来说,您不是我的监护人。所以我现在对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您让我现在同自己的父母和好如初,我不可能做到,可能这一辈子也无法做到!”
宋家惠心里更不是滋味:“你连把你送人都奶奶都不计较了?那为什么要跟我和你爸没完没了的?”
潘喜柿回避着他们说:“我没有跟你们没完没了啊?”
宋家惠却咄咄逼人:“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像你两个姐姐那样对父母亲亲热热地,你看你两个姐姐是怎么对父母的?”
潘喜柿没有忘记自己站这里的目的,“我对你们甚至没有任何要求,是你们非要对我要求多多。别拿我和两个姐姐相比,不一样的,永远都不可能是一样的!”
宋家惠倔强地说:“怎么不一样?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们养在我身边,可也是一直在受苦,并不是你爹妈是大老板,你两个姐姐在我们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她们比你吃得苦多多了!”
潘喜柿平静地说:“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只有养育所需要的金钱关系,还有爱和关心。”
宋家惠还想辩解,潘喜柿的脑壳疼,赶紧说:“我今天来不是跟任何人辩论的。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我头疼!”
潘二叔说:“是啊是啊,大嫂,你就别逼孩子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喜柿已经不怪奶奶了,咱们整个老潘家也算是没啥烦心事了,以后就着眼未来,更好发展下一代了!”
潘冠霖赶忙说:“对对对,喜柿不怨奶奶,这太好了。说明喜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老大啊,你这句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我这次来还真有事情要跟你们一大家子人商量。现在看到你家喜柿儿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比老大和老二更懂事儿,我就更放心了。”
“您说吧!”
潘冠霖说,“儿子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
潘奶奶说:“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咱们家的子孙要团结一心,要好好发展,要光宗耀祖,最好有一天能走出那个小地方。你爸活着的时候也是对你寄予厚望,他说,老大哥就得带着全家人一起发展,不能只顾自己。”
潘冠霖说:“儿子记得的!当年爷爷对我的学习也是寄予厚望的,可我不争气也没赶上好时候,没能圆了老人的梦。我爸的话我也没忘过。好在,我家这三个丫头还有心怡都是大学毕业。这也算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潘奶奶激动地说:“四个丫头代表不了潘家。她们都要结婚嫁人,她们的孩子都不姓潘,咱们老潘家有正根儿正叶儿,你这个老大哥,当大伯的,可不能不管兄弟家都侄儿们啊!你疼他们,就等于我死后孝顺我了!”
潘冠霖说:“妈,您放心吧!”
潘奶奶说:“老大啊,你没有儿子,将来进了祖坟,后面都没有儿孙环绕,你听妈的话。等你百年之后把这个房子给你侄子们继承吧。学区房学区房,要用在老潘家的正根儿正叶儿上,正根儿正叶儿用不上,培养出再多的高学历来,同老潘家也没有关系。继承了你的家产,就是你的后代,逢年过节也会给你祭拜烧纸啊!”
好家伙! 老太太这句话一出,把在座的人都雷得外焦里内。宋家惠和一对女儿直接就冒烟儿了。潘喜红第一个怼回来:“我爸妈的房子用不着别人继承。奶奶您生儿子养儿子,可也没有替自己儿子分家的权利。想住大城市的高档学区房,自己赚去。仗着是亲戚就来均富,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潘奶奶说:“好你个二丫头,从小就你这张嘴最厉害。现在老家人都知道,你生了一个傻闺女,两口子都是博士有什么用?我们潘家需要你生的这种后代吗?”
潘喜红大声说:“我的女儿什么样都是我的宝贝。还以为你真的已经改掉了重男轻女的陋习,原来都是假的!带着你二儿子来抢房子才是真的。”
潘胜男说:“奶奶,还有你弄错了一件事儿。我爸百年之后会在新港买墓地,不会再回老家的。我们自己的父母用不着别人扫墓。”
宋家惠看着婆婆说:“我们在老家的所有财产已经被您给瓜分了一大半走,否则我们当初来新港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拮据。现在我们全家一砖一瓦都是自己奋斗来的,我们有自己的后代继承。你自己的孙子跟我们没有关系,想继续欺负人,除非我死了!”
“你不用说这些狠话,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马上去死!”
说着,潘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晕了过去。 潘冠霖和二弟朝着老娘扑了过去,嘴里一边呼唤老人,一边大骂这几个不孝的女人。潘喜柿站在一旁,竟然有了一种自己刚刚助纣为虐的感觉。她第一次觉得宋家惠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无论有什么理由,这个房子也和潘家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想过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奋斗,想靠耍无赖均富,就算是在生死面前也不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