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的旨意,诸位也都看到了……”
三月初七,当毕自严的声音在主敬殿内响起,这也代表着朱由检的意思传回了京城。 为了去南京躲懒的朱由校,毫不犹豫的给他又批了一个月的假期。 同时,他也让司礼监写了圣旨给内阁,而圣旨的内容也和他与朱由检说的一样。 户部承包南京皇宫外廷修葺的费用,皇帝承担内廷的修葺费用。 不过,整个工程由司礼监督办,内阁和六部只需要出银子就可以。 对于这件事情,毕自严召集了内阁的大臣们,五位大臣坐在了主敬殿里,唯独顾秉谦缺了席位。 自从顾秉谦生病之后,他就没有入宫过。 朱由校也派人去给他看病,并且派的人还是两兄弟最信任的王肯堂和吴又可。 然而,顾秉谦这次并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生病了,并且已经连坐起来都很费劲,整个人的体重从一百二十斤,骤降到了不到一百斤。 因此,在三月初一,朱由校正式批准顾秉谦致仕,并加授其太子太师等各种散阶,同时加授其二子正二品,初授资善大夫。 第二天,朱由校擢升毕自严为内阁首辅,孙承宗任内阁次辅。 三月初三,时隔一天,中极殿大学士施凤来请求致仕,朱由校也爽快的批准,并召工部尚书温体仁、刑部尚书周延儒入阁。 因此,眼下坐在主敬殿内的官员分别是内阁首辅毕自严,内阁次辅孙承宗,文华殿大学士朱燮元,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建极殿大学士周延儒。 这样的阁臣配置,不可谓不豪华。 瞧着下首的四人,毕自严也并不觉得会有人敢刁难。 孙承宗虽然是东林党人,但东林党眼下势弱,根本无力反对这件事情。 至于温体仁和周延儒两人虽然隶属浙党和昆党,但毕竟都是人精,知道眼下时局变了,一味帮助士绅抵抗朝廷就是找死,所以他们基本只提反对意见。 除去这三人,剩下的朱燮元虽然是浙党,但他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 当年朱国祚他们想利用奢安之乱来大量提拔浙党官员,结果被朱燮元一通臭骂就能看出其脾气。 以这群人的性格和脾气,毕自严很难相信他们会执着这件事情。 所以,当事情说出后而无人回应后,毕自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今年北方又复大旱,其中以山西、陕西最为重,并且南直隶的江北之地也遭遇旱情,一个半月滴雨未下。”“就眼下的局势来看,恐怕今岁需要蠲免的府县不下四十,朝廷损失钱粮不下两千万石。”
毕自严先是说了朝廷的窘迫,紧接着却又一改口风说道: “虽然如此,但只要情况不扩大,凭借中原之外的四省之地,岁入八千万石还是没有问题的。”
“皇店和各课司那边,我也曾问过,岁入四千万两是有保证的。”
“因此,二者折色后,不敢说岁入八千万两,但七千五百万两还是有的。”
“眼下,京西铁路已经竣工,京杭铁路也在年底即将竣工,明年朝廷的支出能省下四百万两银子。”
“按照今岁的支出来推算明年,即便恩科要选募官员,却还能结余五百余万两左右。”
“火车通车后,两京也能灵活运用起来,因此修葺南京皇宫并无不妥。”
“这次万岁承诺用内帑修内廷,已经是国之幸事,修建外廷的事情落到六部头上也倒正常。”
毕自严用“国之幸事”来形容皇帝做出的决定,可见在他们心中,朱由校已经十分节俭了。 这倒不是朱由校真的节俭,而是对比起经常挪用国库的嘉靖、万历来说,朱由校最少还会用内帑分担。 所以,在毕自严开口后,倒也没有哪个大臣敢于反驳。 毕自严见状,也商量着询问起了温体仁:“工部这边,可有意见?”
“没有……由司礼监监工便是。”
有朱由检在,温体仁也不敢贪污,更不敢让下面人贪污。 修建南京皇宫油水那么大,万一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而连累他,那他刚进内阁,恐怕下一秒就要被踹出去了。 不主动做事,不主动担事,不主动负责……这就是温体仁的“三不原则”。 修葺皇宫本来就是费力费神的事情,又得去南京,又得警惕下面的人偷拿偷取,温体仁才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既然司礼监要接手,那就让他们接手好了。 这么想着,温体仁反而在想等会议事结束后,要去大庖厨吃点什么了。 “既然工部无事,那便散了吧。”
见所有人都无事,毕自严摇了摇头,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这个不扯皮的内阁。 也就这样,朱由检和朱由校的事情都得到了落实,不过这个落实的代价可不仅仅是内阁和户部出银子那么简单。 两兄弟都想休息,但那位置总得有一个人坐才行。 至于这个人…… “累死俺了!”
“怎么会这么热!”
几乎在同一时间,当毕自严他们离开主敬殿的时候,人在淮安府县道的朱慈燃却吐着舌头,几欲昏厥。 干旱的天气和突然上升的气温让人猝不及防,当朱慈燃他们越过黄河与淮河的大河道来到河北后,他们这才发现河北地的许多小河流都已经干涸。 水田里的秧苗都被太阳晒的有些焉了吧唧,必须靠着河道里的农民不停踩着引水的机械才能把水灌入水渠之中,让水田得到滋润。 路边的农民踩踏水车,路上的朱慈燃踩踏单车,这一刻他们倒也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农民只有一个斗笠遮阴,朱慈燃好歹还有一个棚子。 不过即便有棚子,但那迎面吹来的热风还是让人无比烦躁。 “张修……这会儿几度了?!”
朱慈燃发泄式的喊着坐在后排四夷馆官员张修的名字,张修闻言也拿出了放在一边的温度计。 “二十八度……这天气,直贼娘的,明明往年都只有二十一二度,今年怎么那么高!”
饶是好脾气的张修也不免骂了一句,而朱慈燃闻言却吐槽道: “这二十八度跟三十度一样,不是说只是地方小旱情吗?怎么是这幅场景?”
朱慈燃趴在了车把伞,脚还在不停踩踏,十分滑稽的同时,他也看着田里焉了吧唧的秧苗心痛。 他不是心疼江南,说到底江南毕竟水网罗密,大旱不至于让百姓没吃的,大多也就是粮食减产罢了,他真正心疼的是北方的百姓。 “也不知道这一场大旱下来,又有多少亩水田要绝收……” 朱慈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同时他也起身靠在自行车的靠椅上,从旁边的竹筐里拿出了地图查看。 眼下他们已经抵达临洪镇了,距离山东的兖州府地界只有不到二百里了。 就是不知道山东过几日会不会有旱情,而且会不会波及很大。 想到这里,朱慈燃就不免看了一眼那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他从没有这样讨厌过没有云的天空,但他也知道,他个人的讨厌无法解决不下雨的天气。 他看着沿路不断踩水车的百姓,最后只能摇头道: “再这么干旱下去,恐怕南直隶的百姓又得遭遇一边迁移了。”
尽管话这么说,但朱慈燃也知道,以南直隶和浙江、江西三地的情况,迁移才是最好的出路。 哪怕当地的百姓已经适应了给人打工,当佃户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只能维持温饱和日常的花销,想要致富是不可能的。 百姓没有存银,若是江南经济一直好下去那还可以,可江南的经济说直白些就是靠纺织业在支撑,一旦大旱来临,桑树旱死,那引发的可不仅仅是几万、几十万人的失业。 当数百万人失业,并且还没有存银来抗灾,那朝廷就得为江南的畸形经济付出代价。 “江南御马监的纺织场有多少家了?有多少工人?”
朱慈燃吭哧吭哧骑着车,询问了一嘴刘顺,不过这个问题刘顺也回答不了,他努力回想过后才回答道: “天启十五年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有二百余家,五十几万工人了。”
“这么多?”
听到皇店的纺织场居然养活了五十几万人,朱慈燃有些惊讶的回头,刘顺也借机解释道:
“本来以国朝的情况,在不影响百姓男耕女织的情况,应该只能募工二十几万才对,不过小西洋那边多了几千万人,加上海外的百姓也需要白布,所以募工便多了。”“纺织场的工价倒是一直固定,每日二十文,十日一结,辰做酉归(7点-17点)。”
刘顺解释了一下纺织场的待遇和工作时间,朱慈燃闻言也好奇道:“休息呢?没有休沐吗?”
“这……”听到这话,刘顺有些尴尬道: “殿下,朝廷要养的工人可太多了,各个工厂加起来,不少余四百万人,若是让他们像官员一样沐休,那朝廷每年得多拿出四五百万两银子来发工钱。”
“他们拿了四五百万两,那朝廷就少了四五百万两,几条铁路就得停工。”
刘顺道出大明财政窘迫的事实,朱慈燃这时也才反应过来。 说到底,皇店各地工厂开出的条件都是优于当地的,在眼下这个时代,百姓打工想带薪沐休就是痴人说梦。 大明之所以日结工钱流行,原因就在于百姓想休息只能少干一天,带薪休假是这个时代生产力无法做到的一个福利。 能享受这个福利的,只有大明那二百多万兵马、官员、衙役。 因此在了解了情况后,朱慈燃也不再询问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在回京之后,好好补习一下关于经济方面的知识,尤其是他叔父编撰的《经济学》。 也在他看到东南大旱的同时,远在河西的朱由检也收到了各地旱情加重的消息。 他从嘉峪关退回到了肃州城休息,消息送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带着四小只出去骑马。 不过,当奏疏内容被他所看到的时候,他的脑子立马就飞速运转了起来。 “殿下,孙经略已经前往西安筹备平抑粮价的事情了。”
当朱由检看着手中写满各地旱情的奏疏时,穿着一身圆领袍的满桂也正好从府外走进来,刚好撞见了在看奏疏的朱由检。 他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朱由检,朱由检闻言也合上奏疏抬头道: “如果旱情真的如此,那北方的粮价肯定是要平抑的。”
“很严重吗?”
满桂只能掌握西北的情报,所以他好奇其它地方的旱情情况。
对此,朱由检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叹气道: “山东、山西、陕西、北直隶、河南、南直隶……还有广东……” “这几个地方都遭遇了或大或小的旱情,好在朝廷提早对各地进行囤粮,想必粮价不会如天启十四年般夸张。”这么说着,朱由检也对旁边的陆元高吩咐道: “告诉孙传庭,再回奏万岁,就说北方可放出三千万石平抑粮,南直隶可以放出一千万石平抑粮。”
“是!”
陆元高作揖应下,紧随其后去一旁安排锦衣卫呈送消息。
朱由检则是走到了满桂面前,他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满桂,感到十分满意。 相比较黄龙,朱由检对满桂和孙应元总是满意的。 他们二人虽然有子嗣,并且也位高权重,但却没有利用职务之便来让子嗣升官发财,而是让他们在顺天学府好好学习。 不难看出,他们二人是把重心放在齐国的,所以不愿自家子嗣过多牵扯大明的军政要务。 “家中几个孩子眼下学习的如何?”朱由检和满桂唠起了家常,满桂闻言则是憨厚笑道:“就那样,文不成武不就。”
他这话倒不是虚言,他有四个孩子,但在官学、府学的成绩都不是很好,性格也比较“软弱”,让他恨铁不成钢。 不过满桂跟了朱由检这么多年,别的什么没学到,怎么保命倒是学了有一手。 在他看来、以他眼下的地位,再往上升肯定是升不了了,顶多就是封爵罢了。 既然拿到了爵位,那就没有必要让子孙执掌权柄,只要在朝中有一定地位就足够。 中庸才能活得长久,争强斗狠只会身消道死。 “爹!”
在朱由检和满桂闲聊的时候,换了一身衣裳的朱慈烺等四小只跑了出来,纷纷抱住了朱由检的大腿。 两条大腿被四个小孩抱着,朱由检有些哭笑不得。 满桂见状也识趣的作揖:“府上还有一些军务未曾处理,末将先告退了。”
“嗯……”朱由检好不容易休息,也不太想聊太多军政方面的事情,因此他看着满桂离去,之后带着四小只骑马前往了肃州城北部不远处的草原游玩。 每天保持一定运动,这是朱由检的习惯,同时也是为数不多能和四小只玩闹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爹带儿子,不死就行,因此朱由检很是大胆的带他们去骑马、游泳,射箭,踢蹴鞠,打马球。 四小只一队,朱由检和陆元高一队。 他们四小只骑着四匹矮马,朱由检和陆元高虽然也骑马,但总是闲庭散步式的玩耍,没想赢。 如此玩了一天,等他们回肃州城的时候,代表宵禁的暮鼓已经敲响。 随着时间推移,工业化不断进展,朱由检也能适当休息和放松了。 不过唯一难为的,恐怕就是在紫禁城里处理政务的朱由校了…… “一百四十九斤(89kg),瘦了这么多?”
黄昏下的坤宁宫里,当张嫣看到朱由校的体重瘦了那么多斤,不免有些心疼的抬头。 果然,她这十二日未见的丈夫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 “万岁没有好好吃饭吗?”
张嫣心疼的询问,朱由校却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饭一直有吃,就是有的时候睡不够,吃得少,人自然也就瘦下来了。”
说罢,他拍了拍自己依旧很大的肚子说道: “我算是知道弟弟为什么胖不起来了,常年这么处理政务,能胖起来也倒奇怪。”
“万岁,臣还得为您诊脉……” 朱由校感叹之余,旁边记录了朱由校体重的王肯堂也作揖说起了正事。 “嗯……”闻言的朱由校坐在了椅子上,把手放在了诊脉的绸包上。 八十五岁的王肯堂发须乌黑,见朱由校坐好,他也坐下为朱由校诊了诊脉。 在他诊脉的时候,太医院的陈实功也到了坤宁宫,他是负责来给朱由校检查身体骨骼,顺带正骨的。 在他进来后不久,王肯堂笑着把手撤开,对朱由校道喜道: “万岁这两个月来瘦了十二斤,脉搏也强健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起伏不定了。”
“那倒是件好事,没有白吃那么久的药膳。”
朱由校收回了手,脸上和善的笑着。
王肯堂闻言也点了点头:“再保持两个月,万岁应该能瘦到一百三十斤左右,届时应该就身体强健,不易生病了。”说罢,王肯堂站了起来,而陈实功也走上前来。 魏忠贤他们让人推来了正骨用的车子,供朱由校躺好后,为他这段时间疲惫的身体正骨放松。 全部做完这一切后,朱由校也感觉神清气爽,在殿内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王肯堂和陈实功见朱由校没事,他们也就作揖退下,在净军的护送下出了乾清宫。 在他们走后,张嫣也命人传膳,很快四菜一汤便摆在了桌上。 这其中除了一道药膳鸡外,剩下的便是朱由校最爱的海鲜乱炖和火烧羊蹄,以及张嫣喜欢吃的一些素菜。 看着这一桌子菜,朱由校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张嫣感叹道: “我当年刚即位时,还能每餐吃上八九个菜,有的时候能有十几个。”
“眼下大明国富民强,我反而只能吃四五个菜了。”
朱由校感叹了一下自己生活的变化,张嫣闻言也只能劝解道:“吃少些也好,每顿饭吃的品类太多,有的时候也会生腻。”
“这倒也是……”朱由校颔首表示认可,同时也对张嫣说道: “算起来时间,燃哥儿也该进入山东地界了,等他回来,也该为他选妃了。”
“嗯……”张嫣也很关心自己这个亲子的婚配问题,因此借机说道: “岁末选妃如何?先选三百人。”
“差不多吧。”
朱由校倒是没太干涉朱慈燃的婚事,反倒是问起了朱慈焴和朱慈炅的事情:
“这焴哥儿、炅哥儿近来学的怎么样?”“五叔叔推荐他们学的课程通俗易懂,这两个孩子学得不错,就是按照他们的年纪,恐怕学完出来,群臣就要催促着就藩了。”
张嫣很担心朱慈焴和朱慈炅,虽然这两人不是她亲生的,但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 一想到他们要就藩,张嫣心里就有些慌张。 “嗯……近来范贵妃和我说过这件事。”
朱由校一边吃一边说道:
“我倒是觉得,有弟弟这个前提在,他们可以不着急就藩,可以跟在弟弟左右,学习两年。”“臣妾也是这样的想法。”
张嫣松了一口气,她最怕朱由校把这俩孩子直接送出去。
毕竟按照新朝的新政,大明本土是不准许藩王就藩的,因此朱慈焴和朱慈炅要是真的就藩,估计不是利未亚就是河中地区。 这么远的地方,两人又这么小,张嫣不担心才奇怪。 让他们跟着朱由检学习反倒极好,不仅能学到东西,日后就藩也能选到两个比较好的地方。 “对了万岁,李贤妃和张惠妃都害喜了。”解决完了朱慈焴和朱慈炅的事情后,张嫣想起了内廷的喜事,因此和朱由校汇报了一下。 倒是朱由校听后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听到朱由校这话,张嫣也是哭笑不得。 按道理来说,朱由校常年往返后宫,理应子嗣众多才对。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这辈子天生只有三个儿子的命,辛勤耕耘那么多年,得到的却是六个女儿。 相比较隔壁七年就诞下六子四女的朱由检,这边三子六女的朱由校感觉很没面子。 朱由校看了看张嫣俏丽的面容,一时间有些心痒痒,不过当他一想到养心殿还没处理完的那两百多份奏疏,他顿时就没了兴致。 望着碗里的药膳,朱由校兴致缺缺,甚至不由联想: “也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每日处理那么多奏疏,还能生下那么多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