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瘦了……”
当朱由检带着几分无奈,与家人们一起走进乾清宫们,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灵活跑过来的朱由校。 比起自己出发时,朱由校倒是瘦了不少,但也没有太多,看模样还有一百四十斤(84kg)的模样。 虽然还是有些胖,但比起之前好太多了。 “皇兄……” 朱由检带着一大家子人作揖行礼,朱由校见状也连忙上前扶住他:“弟弟与我无须多礼。”说罢,他看都不带看一眼朱慈燃,抓着朱由检的手就向着乾清宫走去,边走边说: “弟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次你回来,我要与弟弟促膝长谈。”
朱由校那敦实的背影看着朱由检想笑,他也不知道自家哥哥能有什么正事和自己聊。 “五叔叔……” “齐王叔……” 当张嫣和朱慈焴等人的声音响起,朱由检也笑着颔首,在朱由校松手的时候,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几个小玩意。 “这是我在居延海捡到的几个小玩意,应该是宋代西夏人帽子上的东西。”
朱由检拿出了七个宋代西夏人头上帽子的黄铜装饰品,朱慈焴几人见状也接过去把玩了起来。 这也是幸亏朱由校还有三个女儿太小,不能来参加家宴,不然就他捡的这七个东西还真的不够分。 “爹……” 朱慈灿等人看着旁人都有了,不由得拽了拽朱由检的衣摆。 朱由检转过头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和焕哥儿都有,晚上我拿给你和哥哥妹妹们。”
“嗯……”听到自己也有,朱慈焕也笑了起来。 牵着他的手,朱由检带着一大家子走进了乾清宫,并跟着朱由校他们走进了长青殿之中。 这里已经摆了一张足以坐下三十几人的桌子,在朱由校的招呼下,朱由检和袁禧嫔坐到了朱由校和张嫣身旁。 “王叔,有人欺负俺……” 当朱由检刚刚坐下,饭菜都还没有上桌的时候,朱慈燃的突然发言让众人顿时无语。 朱由检看了过去,除了看到自己那个大侄子,还看到了笑容僵硬的好大哥。 “你看,这个人上疏说我不务正业。”
饭桌上,朱慈燃堂而皇之的将一份奏疏拿了出来,出现在朱由检眼前的则是“都察院御史孟承光”五个字。 孟承光,这个人朱由检有点印象,当年白莲教造反的时候,孟承光是山东最先上疏的一个人,并且他也是孟子的后代。 接过奏疏,在菜上桌之前朱由检草草看了一遍。 末了,他放下这奏疏,笑着说道:“孟承光说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年纪大了,思想有些保守,见你在宫内骑车,自然觉得有违礼制。”
“你且回他,便说天子、储君尚且在宫中骑马,你不过是把马换成了自行车罢了。”
朱由检教朱慈燃怎么回复孟承光,说着他就笑着看向了朱由校。 朱由校此刻看着朱由检在发笑,时不时他也看看那热热闹闹的饭桌,十分高兴。 十七年前,两兄弟吃饭时还只是一张小桌子就足够。 十七年后,两兄弟吃饭时,身边却得坐下二十几人,兴许他们两兄弟算是大明历代君王兄弟之中,子嗣最多的两人了。 朱由检不知道自家哥哥在笑什么,不过随着饭菜上桌,朱由校也提前开口说道: “今日是中秋,又是家宴,因此御膳房准备了二十个饭菜。”
“你我兄弟两家二十余口,二十个菜倒也不算多。”
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饭菜一一上桌。 羊肉炒、煎烂拖磼鹅、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 一连十二个肉菜看得朱由检应接不暇,紧接着的五个素菜、三个汤菜也是十分奢华。 把豆腐放到鹅肚子里烹煮,然后取出,虽是豆腐,但口感确实一股子鹅肉味。 朱由检并不迂腐,他清楚自家哥哥的变化,毕竟王肯堂和陈实功、吴又可几人常年写信给他,告知他朱由校的身体状况和膳食情况。 在知道平日里朱由校较为“节俭”之后,他自然不会固执这一顿饭的问题。 因此在饭桌之上,他很放开的和朱由校谈论各种事情。 不过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之后,朱由校也说起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个,弟弟啊……这个马上就是秋收了,秋收之后户部和内帑的银子也要交出来了。”
“南京皇宫修葺之事,交给别人,我很难放心,因此我准备自己前往南京,亲自监工。”
朱由校终于说出了他要和朱由检说的事情,并且在说完之后,他的内心十分忐忑。 不过令人称奇的场景很快出现了,因为面对他的想法,朱由检带着笑意点头:“皇兄作为皇帝,想去南京并不是什么问题。”
“啊?”
叫出声的不是朱由校,而是朱慈燃。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由检,下一秒就舔着脸凑近道:“齐王叔,我……” “至于太子,选妃在即,就留在京城继续监国吧,臣弟会为其分担一些政务的。”“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奏疏,日后送到齐王府便是。”
“不过眼下既然通了火车,而太子对工部和礼部的事情又一知半解,因此还请皇兄继续处理工部和礼部的奏疏。”
朱由检三言两语之间,将大明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奏疏分配了起来。 吏部、兵部、刑部、都察院的事情由朱慈燃处理。 工部、礼部的事情由朱由校处理。 至于剩下的五军都督府和户部则是由朱由检处理。 军权和财政大权都由朱由检处理,这种事情放在别代,朱由检恐怕难逃一个权臣的名头,但在天启朝却并不显突兀。 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事情最重、最多,朱由校父子很多事情拿不定主意,还是得询问朱由检。 与其等着他们询问,倒不如朱由检自觉包干这两个衙门的事情。 这些衙门五百多份奏疏,其中最少有两百份出自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剩下三百多份则是其它衙门。 如果真的要细分,那在没有大事的情况下,朱由检一个人承包二百多份奏疏,朱慈燃一个人承包二百多份,朱由校承包一百多份。 如果天灾人祸不断,那或许会像天启七、八年的时候一样,奏疏数量达到七百多份,但即便那样,三人承受的也不算多。 朱由检自己有着把握,对于他来说,二百多份奏疏,顶多也就耗费他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罢了。 相比他以前动辄六七个时辰的政务时间,这已经工作量已经很少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在经历了大半年每天处理五百多份奏疏的日子后,眼下只需要他处理一百多份奏疏,其中大半还是他感兴趣的工部,他顶多两个时辰解决所有奏疏。 倒是对于最后的朱慈燃,似乎他的工作量从五百多份降低到了二百多份,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问题在于,在今年六月以前,这些东西根本就和他毫无关系! 二百多份奏疏,他得处理四个时辰才能行。 另外,他爹还能去南京处理,他叔父还能在齐王府处理,而他…… 一时间,朱慈燃觉得十分憋屈,但由于自己是小辈,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为人父,为燃儿分担是理所应当的!”
朱由校挺直了腰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是太上皇了。 “唉……” 看着朱由校父子的模样,朱由检不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同时不免觉得自家这个大侄子有些可怜。 不过,当他一想到自己的政务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后,所谓朱慈燃的可怜,立马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就这么定下了。”
由于不能留宿,因此朱由检也没打算久留,他看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当即也起身作揖,在“告退声”中领着家人离去了。 “弟弟慢些走,明日卯时我去找弟弟下棋!”
“齐王叔慢走……” 朱由校爽朗的笑着,连带着朱慈焴等人也笑着作揖告别。 这样的场景下,所有人都抱着笑容,只有朱慈燃一脸贼眉鼠眼的在朱慈焴和朱慈炅的身上打量……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在朱由检他们走出皇宫的不久后,当一袭月影登上空中,远处数千里外的大理府太和县郊外的小院内,一个满头黑发的老者正在举杯对着苍山遥饮,清唱诗词。 在这太和县,能与朱家兄弟联系起来的,只有杨涟一人。 他举着酒杯,眺望高空明月,四周模样大变。 曾经的低矮土墙变成了一面面当地白族石砌的石墙,这种墙没有用一点粘合的东西,纯粹是拼凑起来的,但却异常坚固。 石墙内,曾经的三间小屋也变成了三进三出的九间屋子,而他杨涟则是身处后院,左右两侧分别是柴房和牛棚。 牛棚里面,四头老黄牛和一头倔驴在低哞高呃。 杨涟望着明月,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却笑容洋溢,从未觉得如此畅快。 他在唱着汉赋唐诗,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过三旬,身材有些匀称的男子端着盘子走进后院,他将盘子放在了杨涟靠着的石桌上。 杨涟看去,盘内装着一个大大的月饼。 “爹,娘让您切了月饼,家里人一起吃。”
“好……”杨涟如老顽童般笑着,拿起旁边的刀,将月饼切成了六块。 他正准备切下一刀的时候,男子拦住了他:“爹,大哥去京城做官了,家里只有七个人。”
“嗯嗯……”经过提醒,杨涟记起了他那不愿苟安大理,追求名利的长子。 “唉……” 不知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当他看向四周宅院的时候,又由衷高兴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他最大的财富,尽管它们不如杨涟家乡的老宅那么气派,但杨涟却为其感到自豪。 家乡的老宅,那是祖辈赚来的,但这里的宅院,是他用双手赚来的。 五年前,当云南大量人口迁移交趾、麓川之后,朝廷开始鼓励湖广、江西受灾的百姓迁移云南。 由于思念,杨氏举家迁移到了大理府太和县。 夫妻多年未见,杨涟自然高兴,但他更高兴的是,家中子嗣除了长子以外,其它四人都来了云南。 他们来到之后,当地官府发给了四头耕牛和一头小驴,杨家子弟也在早已熟于农事的杨涟带领下,在大理一步步扎根。 三年前,袁可立上台之后曾经废除了朝廷对曾经东林党人的流放。 在大理的许多东林党人得知情况后,纷纷变卖了自己开垦的田地,带着银子,火急火燎的返乡。 但杨涟不同,他与少部分东林党留在了大理,享受着这里的风花雪月。 他们在官学之中担任国学教习,为的不是那几两俸禄,而是年纪大了,干不动农活,但是不想闲着,因此在当地继续发光发热。 三年的时间,杨涟成功当上了大理府太和县的官学院正,当时的他,比起当年中举时还要高兴。 成了院正之后,杨涟极力邀请东林之中一些有学识的人前来大理,然而许多人并没有回信。 显然,在许多东林党官员看来,大理是一个穷乡僻壤,他们自然不可能来这里教书育人。 不止是老友,便是他杨涟的长子杨之易也不愿来大理做官,而是继续呆在京城,一边借助父亲的人脉在礼部任职,一边回绝父亲的各种想法。 长久下来,杨涟也就明白了。 人都是为了利,他杨涟曾经是先帝的托孤大臣,所有人都追捧他,但他眼下只是一个“穷山恶水”中的官学院正,自然没有人搭理他。 好在让杨涟唯一庆幸的是,朱由检始终未曾忘记他,每年依旧会让人送来几瓶御酒、贡茶来让他解解馋。 闲暇之余,好友左光斗也写信慰问他,杨涟也就没了太多遗憾。 他不能让大明变得更好,但有人能。 来到云南的这么些年,他亲眼看着大理这个少民多,汉民少,生活当地还需要学习彝家话、白家话,一日三餐只能水煮白菜配糙米饭的地方繁荣起来。 大量的彝家百姓被迁移到了麓川,他们的离去让太和县多出了许多土地。 官府按照齐王的政令对百姓发地,便是杨涟家也按照人头分到了三十六亩地。 算上他们家这些年的开垦,他们家一家六口,一共有九十二亩土地,每年除了自家吃的粮食,还能往外卖出六七十石粮食,换得二十七八两银子。 这些银子,加上家中父子五人的副业,岁入一百来两倒也不是难事。 杨涟自己担任院正,每年十五两俸禄。 二子杨之言担任官学教习,三子杨之赋经营着一家茶馆,四子杨之才养花插花,五子杨之环在太和县担当县丞。 除了长子没有听杨涟的话回到大理,其它的四个孩子都很听话的在大理这个给了自家父亲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居住。 以杨涟的情况,说句实话,他要是真的想,他甚至可以把杨家发展成为大理第一家族,但是他没有。 他曾经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匡扶大明,让大明重回万历新风那十年的情况。 现在他的这个梦想,已经有人替他完成了,而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并没有政治上的才干。 他是活在梦想之中的理想主义者,朱由检是活在现实中的务实主义者。 对于怎么治理国家,朱由检用十七年的时间给杨涟上了一课。 杨涟懂了,他也不再追求返回朝堂了。 他现在想的,就是不知道当年那个低矮的小娃娃,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大明报》,上面记载着朱由检在太原城完成了自己西巡的最后一站。 关于这一路西巡的情况,他会在下下期写出一本更为详细的连载游记来揭幕,杨涟也很是期待。 “有生之年,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见你一面……” 抬头望着洁白的圆月,杨涟似乎在那一轮圆月中看到了当年十岁的朱由检。 他不自觉伸手想要触碰,但下一秒,但听“嘭”的一声,一轮轮烟花在空中绽放,冲散了杨涟记忆中的朱由检。 “呵呵……哈哈哈哈……” 记忆被冲散,杨涟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大笑。 他笑的不是那自己还在追忆,而是笑百姓的生活。 那一轮轮持续绽放的烟花来自村外,还来自远处的太和县。 烟花的数量,说明了大理百姓的生活情况。 面朝苍山,头顶圆月烟火,几杯御酒下肚,杨涟也渐渐醉了过去。 在醉梦中,他似乎回到了京城,在那灯火阑珊的人流中找寻着什么,末了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深深睡去…… “嘭——” “好哦!”
同样的烟花,同样的绽放,不同的是这轮烟花出自齐王府,而身处书房之中的朱由检也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低头记录游记内容的他不免也笑着抬起了头,看向了窗外的那一轮轮烟花。 这一日的京城被朱慈燃取消了宵禁,这种事情放在朱由检执政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但朱慈燃是监国,他要取消宵禁,那自然就得取消。 为了中秋节这天没有宵禁的日子,许多百姓早早开始准备,因此烟花络绎不绝的在京城上空响亮着。 这举动虽然让兵马司和衙役们有些忙碌,但所有人都在忙碌中带着笑意。 朱由检也是,他面前的游记,已经写到了进入山西之后的经历。 他走过了朱慈燃走过的地方,不过是从反方向。 一年半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改变许多人或事。 朱慈燃在山西之中经历了七个县城,十二个集镇,三十一个村庄。 然而,当朱由检按照他的脚步反方向行走的时候,其中有三个集镇,十二个村庄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忍受不了旱情,最终选择了背井离乡。 人去屋塌的场景在朱由检脑中挥之不去,压抑的同时,他也有一丝高兴。 百姓走了,最少可以代表他们不用再忍受旱情了,他们可以去关外过更好的生活了。 虽然背井离乡很痛苦,但一时之痛总比饿死家乡要好太多。 这是山西之中第一件值得朱由检开心的事情,而第二件事情就是留下来的村庄和村民。 由于许多村子迁移,加上冬季的积雪融化成雪水进入水库,没了那些村子用水后,共用一个水库的村子能得到水源变得更多了。 这样的情况体现在的不仅仅是人的面貌上,还有人的生活上。 下游的水田被荒废,但上游的旱地成为了水浇田。 百姓们的日子比起朱慈燃探访的时候,过得好了许多。 这些情况,让朱由检高兴了很久,哪怕山西的百姓们还没有办法过上云贵、两广百姓的舒服日子,但起码他们已经能吃饱了,不再像朱慈燃探访时候的饱一顿饥一顿。 朱由检把这些都记载在了自己的游记中,并对游记做出了总结。 首先是地方官员对移民的不上心,其次是百姓对迁移恐惧的原因,最后是朝廷长期以来对百姓压榨所导致的不信任。 这些种种问题被朱由检写出来,又被他一一写出解决办法。 这篇文章在午夜被朱由检完成,全篇包括了河套、河西、陕西、山西四个地方的民生风气和官场风气。 尽管朱由检已经浓缩之后再浓缩,但全篇书从前天开始书写,整整写了三天,最后还是达到了两万六千多字。 “这样一篇文章,恐怕需要《大明报》分为四个期刊放出。”
朱由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笑着开口,但当他抬头时,陆元高已经坐在旁边的书桌上睡着了。 “这孩子……”朱由检会心一笑,起身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裘披到了陆元高身上。 他不可否认陆元高曾经动用过自家父亲陆文昭的资源来为自己铺路,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由检并不怪陆元高,况且这一路上,陆元高也学了很多东西。 他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享受过他享受的。 后世的科技他享受过,这个时代的权力和美女他也享受过。 对于朱由检来说,物资上的需求早已满足,剩下的,便只有精神上的需求了。 这个需求,恐怕就是弥补一些前世的遗憾。 他自顾自想着,同时走到了窗前。 看着空中那一朵朵绽放的烟花,朱由检笑了,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