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七月初,毫无疑问,这个季节是草原最美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也是西域最美的时候。 新疆的入秋要比中原晚一些,因此七月初碎叶城北面的草原,依旧宛如一席色彩斑斓的绝美花毯伸向远方,绿意盎然。 十七世纪的碎叶城北部草原野花遍地、水草丰美,迎来了一年最美的时节。 这里的景色如诗如画、气温凉爽舒适、空气清新自然。 一队百余人的明军骑兵打着“李”字旗号,与碎叶水一路相伴,巡视大明边塞防线。 碎叶水两岸是丰茂的山地草原和河谷草原,从山脚至山腰处的云杉密林,苍翠挺拔,成群的牛羊、骏马和白色的哈萨克毡房散落在草原上,远处的雪山依稀可见,移步易景。 策马上了一座小山丘,只见到南边天山山脉那群山环绕,高山流水,四周是博大的天然草场,上面林立星星点点的毡房。 那白云般的羊群,以及呦呵的牧羊人让人心里安静了下来。 这美好的景色尽收眼底,让巡边的士卒们充分领略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皑皑的雪山,郁郁葱葱的云杉,绿意盎然的草原,悠哉的牛羊,这些存在的同框,让人忍住不感叹安西的美丽。 一名青年士卒下马用清凉的碎叶水洗了洗脸,回到战马身旁的时候,另一名稍大的士卒策马过来,伸出手拉他上马。 “你们两兄弟别太过放松,这里毕竟是边疆,时不时还是会有北虏出现的。”见到这两人悠哉的模样,远处的一名青年将领对二人喊了一声,二人也连忙笑着策马赶了过来。 “总兵放心,我们警惕着嘞。”
头盔下,皮肤略微有些发红发黑的青年抬起了头,露出的是他那让人熟悉的面孔。 “如何?刚刚从军可还适应?可有要哭着回家的想法?”
面对这二人,驻马“李”字旌旗下的李定国看着面前二人,略带笑意。 “没有!”
两小子斩钉截铁,对李定国抱怨道:
“你不知道我大兄每日都让我们做些什么,他自己倒是可以南游,我兄弟二人至今才出了北直隶。”两小子的对话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仔细看去,可不是身为永王的朱慈焴和定王的朱慈炅么。 “这安西辽阔,比在京城更能让人开心,除了想念母妃,其它时候我都不想回去了。”
朱慈焴身着布面甲,笑得极为高兴。 旁边的朱慈炅比较话少,心思也比较缜密,因此往往都是点头笑着附和,表示自己的想法也一样。 “你们俩倒是安分,比他好多了。”
李定国说着二人,不免想起了记忆中那个贱兮兮的小黑胖子,脸上露出笑意。 他正想说些什么,远处一队塘骑策马而来,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 赶来的塘骑在马背上作揖行礼,随后递出传递军令的竹筒: “总兵,北镇抚司消息,北虏的虎墩兔趁夏出击哈萨克,吞并大、中玉兹两部。”
“知道了……”听闻消息,李定国迅速接过看了一眼,然后只是回了一个好字。 不懂的朱慈焴不由询问道:“我们不作回应吗?”
“都督府的令旨是暂时不回应。”
李定国回答一句,紧接着对朱慈焴和朱慈炅这两个对于军事了解只存在理论上的“新兵蛋子”说道:
“日后你们不管是为王还是为将,都得记住军令如山。”“是!”
二人闻言连忙作揖应下,这一幕并没有对身边的士卒将领造成什么冲击。
藩王和宗室子弟入伍,这是从天启五年之后就已经出现的事情了。 对于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和士卒来说,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进了军营只看军职,其它扯什么都没用。 “回碎叶城。”看完了军报,李定国调转马头准备停止巡视,返回碎叶城。 朱慈焴和朱慈炅作为其亲卫,也当即吹响木哨,告知在原地休息的各骑集结。 不多时,四散的骑兵重新聚集起来,他们也开始向南边的碎叶城踏上返程。 从北边的草原一路向南,连续赶了十几里路后,远处开始出现正在开垦田地的百姓。 他们三人一组操作拖拉机,试图在冬季到来前,多开垦一些田地。 作为西进的重镇,碎叶城是安西和北军布置的重中之重。 因此,混凝土的乡道和城墙都已经修建起来,灌溉田地的水渠也在军民合作的情况下一条条的疏通。 至眼下,这个仅仅只收复二十几个月的地方,眼下却已经焕发生机。 上万使用拖拉机的百姓在田间劳作,以碎叶城为中心,向四周开垦土地。 “按照这架势,明岁春种前,碎叶城的耕地应该能突破二十万亩。”
李定国看着田野间属于农民的盛况,心里是比较感叹的。 面对他的感叹,已经当了一个月亲兵的朱慈焴也说出自己在碎叶城衙门哪里听到的消息: “听陈知府说,碎叶县的耕地已经有十六万亩了,以碎叶城两万百姓来说,六万亩地就能养活他们,剩下十万亩都能支持大军西征。”
“只是李大哥你觉得明岁叔父真的会下令收复河中地区吗?”
“会的!”
李定国不假思索的回应,因为他知道朱由检已经下了决定。
“近来军中好多人都担心叔父走了,朝廷的国策会变。”一直没有说话的朱慈炅语出惊人,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让李定国觉得奇怪。 从《大明报》刊登齐王可能会在天启二十三、二十四年就藩开始,民间和军队之中就对这件事情有过不少的争议。 尤其是从去年开始,这场席卷大明近六成耕地,近七成人口的大旱降临后,许多人更是觉得齐王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下离开大明。 大旱给大明带来的伤害是很大的,单单中原田地抛荒的事情就足够忙活很久。 因此在许多人看来,齐王大概率会暂时不会就藩,应该会重新把大明推向盛世之后,再寻思就藩的事情。 但李定国很清楚,朱由检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况且,多年大旱之后的治理工作,也将是一份巨大的功绩。 将这份功绩让给朱慈燃,稳固朱慈燃的太子之位,那大明还能再兴旺几十年。 作为农家子弟出身的李定国,他居然在此刻觉得,旱情如果能多延续几年,那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最少有旱情在,朱由检暂时不会离开。 但他也清楚,朱由检对天文的理解远高于天下人,既然朱由检决定要走,那就说明大旱也将结束。 大旱结束之后,他想在大明做的事情就已经做完了…… “呜呼呼!”
进入碎叶城的城门口,几个拿着风筝的小孩咋咋呼呼的边跑边放,他们根本不怕守城的士卒,与万历年间的明军风评形成鲜明对比。 进入碎叶城,由于是边塞军城,加上没有自己的产业,因此碎叶城内并没有太多做生意的商人,基本都是在此地生活的百姓和军人。 城内具有回回风格的建筑已经尽数被推平,而新建起来的房屋,大多是用混凝土修建的房屋,这导致碎叶城的房屋和中原房屋大有不同。 碎叶城的房屋偏向后世的四合院,虽然也有木漆白漆粉刷,但走近之后,还是能看出房子通体由水泥建造。 它没有传统明代建筑的古朴和典雅,但对于西北百姓来说,这样的房屋能保存更长的时间。 明军的军营被李定国安置在了碎叶城西北角,方便军队在遭遇外敌时能及时登上城头御敌。 占地六百余亩的军营,几乎占据了碎叶城四分之一的面积,而在其中一共驻扎着三营九千余士卒。 军营有东门和南门两道门,北面和西面紧挨着城墙,可以通过马道快速登录城墙。 走进军营,所有人都被要求交出子弹,即便是李定国也不例外。 进入军营后,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锻炼耐力的校场,而远处那一栋栋类似后世教学楼的四层混凝土复式楼,便是碎叶城士卒的宿舍。 这样的一栋楼有五丈高,每层的高度是一丈一尺,占地面积是每栋一亩,每层拥有二十间宿舍,每间宿舍居住四名士卒。 宿舍内拥有厕所、洗漱台、面积约在后世的三十平米左右,这样的一栋宿舍楼能居住三百二十人,而军营里整整有三十栋这样的楼。 “你们先回宿舍卸甲吧,等会大食堂见。”
李定国转身对百余名骑兵开口,随后便翻身下马,将马匹留给了朱慈焴他们。 朱慈焴二人的入伍官职是总旗官,因此他们安排人把马匹带回马厩后,便带着各自的弟兄,说说笑笑的返回了宿舍楼。 朱慈焴和自己旗里的三个队长住一起,四人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楼。 四人住在第四层,方便观察军营情况。 谈笑间,这四层楼便爬了上去,由于是下午,士卒们都在城外巡逻,因此宿舍楼里没什么人。 打开宿舍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四张摆放整齐的床铺,旁边还有还有四张桌椅和相应的衣柜,甲胄架。 进入宿舍后,四人便分别脱下了自己的甲胄。 明军的甲胄,实际上是在天启十三年步枪装备后就开始进行改制,并且分为夏冬两套。 冬季是布面甲,夏季是纸甲。 冬季的布面甲经过改良后,去除了大部分甲片,将甲胄重量减轻到了十五斤,穿戴起来比以前方便。 至于朱慈焴他们眼下身穿的夏季纸甲,则是以硬布裱骨,再用纸筋、铁片搪塞而成,整体重量也是控制在十五斤以内。 由于重量轻便,基本自己一个人就能够轻松穿戴。 这不,四人脱下甲胄,将甲胄挂在了甲胄架上之后,便干脆一个个的向着阳台旁边的厕所走去。 “这天气,得洗凉水澡才行。”
“早知道就在城外冲个澡再回来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紧洗完去大食堂准备吃饭吧。”
三名队正说说笑笑的走进厕所,而朱慈焴也在脱下甲胄和鸳鸯战袄后,光着膀子走了进去。 四个水龙头就是他们洗澡用的东西,可以出热水,也可以出凉水,关键看怎么调节。 不过,热水只在出太阳的时候才有,而来源主要是宿舍楼顶部的那一座座铁水塔。 铁水塔被阳光照热以后,里面的水便会沸腾,余热一般能持续到午夜时分。 因此,正常来说士卒们在出太阳的季节都是有热水澡可以洗的。 四人走进厕所后不久,便稀里哗啦的洗起了澡。 期间朱慈焴跑了出来,把自己的鸳鸯战袄抱了进去,洗澡的同时把衣服也给洗了。 见他这么鸡贼,其它队正也纷纷有样学样。 他们知道朱慈焴是宗室,但并不知道朱慈焴是皇帝那一脉。 “慈”字辈的宗室毕竟有很多,队正们只当是朱慈焴出身不错,但也没有往皇帝之子那方向去想,因此众人还算比较玩得开。 “爽!”
磨磨蹭蹭两刻钟,洗完之后,四人也分别抱着洗好的衣服走了出来,在阳台两两合作的把衣服拧干,放在阳台上挂好晾晒。 “估计晚上就能干了。”
感受了那股吹来的“热浪”,朱慈焴四人躺到了各自的床上,有的看小说,有的看书,还有的则是已经打起了鼾声。
朱慈焴没有睡觉,而是把自己的纸甲擦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因此便不假思索的走到衣柜的镜子面前,将长发束了起来。 朱由检并没有照搬后世的东西,对于军中束发的问题,他采取的是军人需要修剪头发,头发最好不要超过胸口的位置。 这个位置的头发可以束发,但束发后的发量不会那么多,不会影响头盔的佩戴。 对于修剪头发,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正常的修剪是可以的。 束好头发之后,朱慈焴换了一身洗干净的鸳鸯战袄,然后拿起自家齐王叔所著的军事类书籍翻看了起来。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军营中响起钟声,熟睡的一些士卒才纷纷爬了起来。 “饿死了!终于开饭了。”前一秒还睡得和死猪一样的一名队正叫嚷着起身,一个个的头发都杂乱的不行。 不过只要束起头发,那形象便会瞬间提升不少。 换好鸳鸯战袄,朱慈焴带着他们下了宿舍楼,集体向着大食堂赶去。 眼下是酉时(17点),大食堂会从现在一直开放到子时,直到守夜的士兵也吃了饭,他们才会休息到第二天卯时起床。 各部兵马回营的时间不同,因此吃饭时间也是错开的。 大食堂距离宿舍楼不算太远,也就百来步的距离,所以那饭菜的香味早就飘出来了。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朱慈焴也见到了带着自己兄弟前往食堂的朱慈炅。 两股人马汇在一起,随后便走进了那占地面积接近两亩的大食堂。 那一个个窗口已经排起了队,这个可供两千人同时用餐的大食堂分为上下两层,不过菜品都是一样的。 排队的众人也遇到了李定国,作为总兵的他没有太多架子,和士卒们打成一片,谈笑风生。 朱慈焴他们排了几分钟,等到窗口时,窗口内的菜品种类并不算多。 碎叶水的炸鱼,炒白菜、炒马铃薯、西红柿炒鸡丁、外加上普通的炒猪肉和炒鸡肉,这便是碎叶镇士卒的伙食。 碎叶城虽然完全依靠自给自足,但吃的却并不差。 十六万亩耕地能把城内这三万多军民养的白白胖胖,毕竟粮食产多了也不用运给其它城池,而是留下来弄成饲料喂牲畜。 当然,并不是每支军队都能和碎叶城的士卒们吃的一样,关键还是得看地方情况。 他们这种伙食,放在边疆兵马里,已经算吃的极好的了。 “今日就吃这么点?”
看着自家弟弟朱慈炅居然只吃半碗饭菜,朱慈焴有些惊讶。 当然,这个所谓的碗是三斤碗,不事劳作的人正常也就吃个碗底,即便是干活的百姓也就是吃半碗罢了。 不过对于军中的士卒们来说,一顿饭吃一斤米和两斤菜那是常态。 毕竟一出军营就是十几斤的甲胄加十几斤的兵器出门,一走就是十几里,骑兵更是得巡视几十里路程才能返回,中午一般就是吃两个面饼,因此晚饭吃个三斤饭菜已经算收敛的了。 “中午吃了三个,积了食,这会儿吃少点。”
朱慈炅对自家哥哥也是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朱慈焴见打趣到弟弟,脸上也露出了笑意,随后和朱慈焴一起找到了李定国。 李定国此刻和十几名总旗官坐在一起吃饭,众人都是在聊关于巡边遇到的一些事情。 “北虏近来对哈萨克用兵,老实了些,也没有哨骑来巡边了。”
“管他来几个,凑近了举枪就打。”
军队之中的总旗官都是比较年轻化的,毕竟他们也属于基层军官的范畴,年纪大多二十七八。 虽然看起来比较年轻,但他们大部分都是当年十七八岁官学毕业就参军,在军队之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兵。 朱慈焴和朱慈炅许多时候还要向他们学习,毕竟军事不仅仅只有理论。 “明年可能会有战事,你们吃完饭后自己准备一下,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加两次射击训练。”
李定国听着守备、总旗官们的话,也对着他们说出了加训的事情。 “是!”
闻言,众多将领纷纷摩拳擦掌,显然对于军功无比渴望。
对于他们来说,射击训练算是可以“偷懒”的训练之一了。 比起穿着十几斤甲胄,身上挂着十几斤兵器来进行长跑、骑马来说,趴在地上,或者坐在马上举枪射击算是比较轻松的训练。 更何况,由于军工产能问题,每次射击训练也不过就是每人打光一百发子弹罢了,除了射击之后清理枪膛有些费时间,正常训练并不占用太多时间。 “好了,我吃完了,你们自己吃吧。”李定国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他走之后,众人的话题也开始转变为了生活日常,基本都是说休假和家里的一些事情,或者巡边之中的一些趣事。 朱慈焴和朱慈炅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听到众人都吃的差不多后,他们二人才拿起碗去清洗放好,随后肩并肩在军营里散步准备消消食。 “这地方比紫禁城好玩多了。”
单独和朱慈炅在一起的朱慈焴放松了不少,朱慈炅闻言也点了点头:“每日顶多累身体,精神不怎么累。”
“倒是和大兄在一起处理奏疏时,那才让人累的难受。”
“是啊……”朱慈焴不由点头认可道: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齐王叔总是不苟言笑了,不是他喜欢端着脸,而是那奏疏处理多了之后,人都紧绷起来了。”
“依我看,大兄还没你我过的舒坦,最少你我每日除了训练之外,还能有自己的时间看书,玩闹。”
“反观大兄,自南游结束之后,他便一直困在紫禁城,哪里能来着万里之外的碎叶城呢。”
朱慈焴沾沾自喜的说着,朱慈炅闻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 “二哥,我现在还是比较担心叔父的事情。”
“你我在军中待这么久,这军中自守备往上的六成将领,基本都和燕山派有着瓜葛。”
“若是叔父真的离京就藩……” 话说三分满,朱慈炅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朱慈焴也能猜到他的意思。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随后用手揉了揉眉头:“我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事。”
“但面对这事,我目前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我相信李大哥肯定有办法,不行还有南军和西军支持我们,应该乱不起来。”
“还有就是……”说着说着,朱慈焴露出几分无奈: “你得和我一起写信,让爹早些回北京,从叔父很手里接过一部分权力了,不然叔父突然交权,恐怕整个大明都得乱成一锅粥。”
“唉……其实我倒是希望叔父不就藩。”
朱慈焴的话让朱慈炅沉默,毕竟相比朱由校,朱由检教给他们的道理更多,对他们着想的也更多。 想到这里,即便是朱慈炅这缜密的性子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罢了,先看叔父准备怎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