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人可不多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当朱慈燃在戚武隆的护送下前往忠州时,京城官吏坊内却有人轻声开口,让数人轻轻桌案,示意喝彩。 作为燕山派留守京城第二号人物的李德茂,面对秦家双壁薨殂的消息,他却没有外面人那么慌乱。 不仅仅是他,应该说是在他院内的许多燕山官员,他们都没有那么慌乱。 十个燕山官员坐在狭窄的会厅左右,所有人都老神在在,谁也没有开口,而是似乎在等什么人到来。 只是,瞧着他们嘴角挂起的笑意,显然、对于秦家双壁薨殂的消息,他们还是比较高兴的。 这倒不是说他们希望秦家双壁死,毕竟他们也是受忠君爱国的教育长大,对于秦家他们是敬重的,但对于秦家双壁死后,皇权在军中威信被削弱,他们是打心底的高兴。 皇帝的本钱不多了,齐王的本钱也不多了…… 想到这里,燕山派众人心里舒坦了不少。 也在他们舒坦的时候,小院的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成德。 “……”看着成德穿着素色,许多官员面露不忿,或者带有几分讥讽。 但这些表情,都在成德跨进会厅的时候骤然消失。 成德走进来后,与坐在主位右位的李德茂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随后便坐到了左首位上。 他坐下后,燕山派的这十名官员才稍微坐正,示意自己在听。 成德扫了一眼众人,不出他的意外,眼下的燕山派确实发展的十分迅猛。 在坐的十二人,清一色都是正四品以上京官,可以说是在京燕山官员官职最高,掌握实权最多的十二人。 “忠州王和酉阳王薨殂,此乃国之不幸,四川当地的官员,还是得去吊唁一下,毕竟秦家许多子弟比较倾向我们。”成德一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这个看法也赢得了众人的拍案。 皇权进一步衰弱让他们高兴,但秦家双壁的薨殂也让他们惋惜,这并不冲突。 “这次事情过后,西军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调动,听闻殿下已经上疏,将武隆伯和石柱伯加封为侯。”
“两位老将军镇着场子,秦家散不了,我们也没插手,别没捞到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成德的判断与话述完全没问题,尽管在许多人看来,秦家双壁薨殂会引起许多震荡,但对于燕山派这群正四品以上京官来说,他们很清楚秦家的势力不会散。 且不提老一辈的武隆侯秦民屏和石柱侯秦良玉还在,单说秦家二代人物里还有马祥麟,那这个家就很难被打散。 秦拱明和秦翼明、秦仲明几人虽然挑不起大梁,但在马祥麟下面打打下手完全没问题。 西军对朱由校的支持还在,最少未来三十年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只是这种支持会慢慢走向衰弱,就好像明初的沐氏一样。 “西军那边,这次估计能空出一些总兵和参将的位置。”
“我看了看奏疏,鲁钦、杨肇基等六名总兵都在今年乞请致仕。”
“这些基本都是天启元年以前的老将,他们退出后,空出的位置还会有很多,军中有没有值得推举的人?”
成德询问着众人,众人闻言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 “天启六年毕业的李自成、刘宗敏、李自敬等人不错,只可惜眼下已经是边塞总兵了。”
“天启十年毕业的杨展身长七尺余,战术、行军、后勤、战略都是同年第一,并且已经是参将了,提拔提拔可以作为总兵。”
“这么说,天启十五年毕业的曾英也不错,虽然年轻,但同年第一不说,上任一年就已经成为守备,可以观望一下。”
“天启十四年的王祥也不错,可以填上参将之位。”
“河西天启十三年毕业的米剌印不错,眼下是参将之位,可以调去任一总兵。”
“同年的陕西高杰也不错,可以调去担任总兵。”
“还有江西的韩景通也不错……” 狭小的会厅内,一些官员举荐着自己所留意的将领,见有这么多人选,成德也不紧张了,摆摆手道:“列个名录吧,五军都督府那边举荐一下。”
成德的话让众人颔首,下一秒他也起身道: “这段时间先安稳点,等王府的诸位郡王长大些再说。”
说罢,成德不等众人开口,便向着院外走去,而李德茂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离场。 如眼下的这种事情,不仅仅在这个狭小的会厅上演,而是分别在顾府、施府分别上演。 各都督府都知道变天了,也相继向五军都督府举荐将领,而这些将领的名字也在经过整理后,于十五日摆到了朱由检的案头。 只是,此刻的朱由检状态并不算好。 或许是因为长期疲惫,又或者是因为秦邦屏和秦邦翰两人的离世,总之在消息传达京城不久后,朱由检便染上了风寒。 初十到十五这几天他一直卧病在床,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亲自亲自前往忠州,而是派朱慈燃去的原因。 休息了六天,身体稍好些的朱由检便再度坐在了承运殿,整个殿内,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或许就是朱由校在得知朱由检染上风寒后,命人将这几日的奏疏都送往仲夏宫了。 因此,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五军都督府刚刚交来的将领名录。 瞧着这份名录,朱由检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人才刚走,就开始想着举荐自己的人了吗……” 拿着手中的奏疏,身披大裘的朱由检有些难受。 旁边的王承恩瞧他这样子,心里也难受的紧,躬身安慰道: “殿下,诸位都督也只是为了国事罢了,您别太往心里去。”
“若是只是为了国事,为何上疏之人不是孙应元、满桂、戚元功三人,而是黄蜚和各府都督同知呢?”
朱由检将名录丢在了桌上,王承恩也被他这话问的不知道作何感想。 显然,孙应元三人和秦邦屏等人有感情,做不出人死就抢位置的事情,但他们做不出,下面的人却可以做出,因为他们对秦邦屏等人十分陌生,黄蜚也是同理。 “戚武隆接到燃儿了吗?”
朱由检倚在桌上询问,王承恩颔首回应:
“接到了,目前已经抵达平越地界,应该能在二十日内抵达忠州。”“那就好……”听到戚武隆接到了朱慈燃,朱由检稍微宽了宽心。 “殿下……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太子殿下年纪尚轻,由他去吊唁,会不会处理不妥……” 王承恩犹豫着开口询问,他很清楚“吊唁”只是表面,实际上朱由检是让朱慈燃去收拢秦、马两氏人心。 可王承恩担心,如果秦、马两氏子弟桀骜,或者朱慈燃处置不妥又该怎么办? “他也快十五了,该经历一些事情,处理一些事情了。”
朱由检话里带着几分疲惫,他只希望自家这个大侄子能懂事一些,不求革新,但求主政平稳。 这次派他去,朱由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正好他也想看看朱慈燃会以什么性格、姿态、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情。 至于王承恩话里所谓的不妥,朱由检心里并不担心。 大明并不缺能打的将领,最少从目前往后二十年来说并不缺。 秦、马两氏二、三代的子孙若是做的过火了,那朱由检用“守孝”二字就能压倒秦拱明、秦翼明、秦仲明等人。 官员父母去世,正常都要守孝三年,戚元功之所以没有守孝三年,是因为朱由检给予了“夺情”。 如果朱由检不给夺情,那哪怕是顾秉谦、施凤来也等立马下岗回家,守孝三年后再回来任职。 三年看似不长,但在官场这种地方,三年时间足以清洗干净一个官员的所有痕迹,更别提朱由检手里还有官学,还有两千多万学子可以用来做官了。 因此,不管朱慈燃处理的怎么样,谁想给他脸色,就得做好守孝三年的准备。 朱由检并不觉得秦拱明等人会那么愚蠢,但他也清楚,朱慈燃这一行,看人脸色是难免的。 西军和南军还算好,朱慈燃如果去了北军和东军,或者朱由检统领的上直,那才叫事事皆得看人脸色,哪个人的情绪一旦没照顾对,恐怕就会让五军都督府对皇室更为不满。 皇帝之位不好坐,齐王之位也不好坐,太子之位更不好坐。 说到底,齐王府底下的文官武将开始针对皇帝,本来就是从朱慈燃诞生之后才开始的。 作为“罪魁祸首”,想让燕山派官员和五军都督府的新生代将领对朱慈燃有好脸色,这要比他们同意全部跟着朱由检离开大明还难。 忠州之行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朱慈燃解决,或许他能解决政事,但军事却无法单独解决。 军营里,谁的拳头大,谁说的就对。 以眼下的朱慈燃来看,他显然不属于拳头大的那一方,所以朱由检得给他找个拳头大的人,好在这个人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找到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定国应该快毕业了吧?”
朱由检忽然询问王承恩,王承恩闻言微微颔首道:“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
“成绩如何?”
朱由检端起热茶吹了吹,王承恩闻言也绽放笑容道:“顺天、应天两府兵家第一,按照这成绩,应该能以守备的身份下放。”
“守备……到也不错了。”
听到李定国要以守备的身份下放,朱由检点了点头,但随后他又说道:
“还是先下放骁骑卫做百户吧。”“这……百户?”
听到朱由检的话,王承恩愣了愣。
守备是拱卫营官职,管五百四十五人,百户则是只有一百来人,不仅降了官职,还降了兵力。 “调曹文诏任单于总兵,曹变蛟为上直都督府都督同知,暂领四骑卫。”朱由检没有回答王承恩,则是做出了一系列安排。 他这一安排,王承恩立马就知道了。 把李定国调去骁骑卫做百户属于明降暗升,骁骑卫作为上直四骑卫,打仗的机会反而是最多的。 不仅如此,四骑卫和上直十六卫军都知道李定国,也都见过他,许多将领都还抱过他。 他去上直十六卫军不会有人针对他,反而还会得到关照。 只要他能在战场上露脸,哪怕没有什么斩获,下面的将领都能给他军功,让他火箭升官。 只是让李定国上战场,这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承恩有些心疼。 “镇安镇的孙可望,做得如何了?”
朱由检没给王承恩任何思考的时间,询问起了孙可望干得如何。 闻言,王承恩作揖回应道:“是今岁北地治理魁首。”
“北地治理魁首?不是国朝今岁魁首?还有人能超过他?”
朱由检很好奇有谁能超过他,王承恩也在他好奇是说道:
“这倒不是超过,而是孙可望只督管镇安镇半年,功绩只做半,所以才是北地魁首。”“今岁没有国朝魁首,分为南北两地,算是两个并列第一,与其并列的是交趾府大定镇的堵胤锡。”
“堵胤锡?”
听到这个名字,朱由检愣了愣,他不是看低堵胤锡,而是他觉得堵胤锡在治理上的能力,好像不如孙可望。
“是的殿下。”王承恩回礼答复,朱由检闻言也要来了孙可望和堵胤锡今年的功绩文牍。
文牍隔了半个时辰被吏部官员送来,朱由检对比之后才发现,堵胤锡是全年功绩,而孙可望是半年功绩。 这么看来,如果让孙可望当一年镇长,那今年的国朝集镇魁首应该是他才对。 不过规矩放在这里,他任期半年就是半年,朱由检也不能徇私舞弊来让他成为国朝集镇功绩的魁首。 “既然是并列第一,他今年过后也应该升任正八品官了吧?”朱由检手拿着滚烫的茶杯,却一点不觉得烫手。 “回殿下,吏部已经准备派他前往泰宁府密陈县担任正八品县丞。”
王承恩把翻了翻手中的文牍后说出结果。
“堵胤锡呢?”朱由检抿了一口茶。
“堵胤锡是被调往交趾占婆府皉南县担任县丞。”王承恩翻了翻堵胤锡的文牍,继而回应朱由检。
闻言的朱由检微微颌首,并没有做出调整。 他不可否认孙可望和堵胤锡是人才,但目前他们只是一县之地的人才,在他们的能力没有达到历史上那样高度的情况下,朱由检是不会重用他们的。 “今年的赋税总册,户部送来了吗?”朱由检询问起了赋税的问题,因为按照时间,今年大明的岁入应该已经汇总交到承运殿了才对。 “送过来了,只是那两日您卧病在床,万岁命人将奏疏都运往了仲夏宫,不过奴婢让人留了赋税总册的备份。”
为朱由检解释事情缘由的同时,王承恩走到了他自己的桌案,从其中找出了几本文册后走回朱由检身旁,将文册放在桌案上的同时也说道: “除了文册,还有南昆仑和小西洋、齐国、关外四省、南方四省的文册汇总。”
“另外,江南和各地秋收后的物价总录也在这里。”
王承恩把最重要的一些文册给备份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病愈之后会看。 朱由检对此有些欣慰,同时也打开了户部交上来的赋税总册。 【是岁,天下户口之数三千一百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七户,口数一亿六千七百九十七万四千三百二十七人。】 【天下官民田土共九百三十三万九千三百一十九顷八十三亩,蠲免田土二百三十二万六千四百顷三十二亩。】 【天下共入田赋八千二百三十六万四千三百石,共入商税……】 【是岁,田赋商税、十二司岁入折色合计八千四百三十三万四千七百七十七两四钱八分五厘。】 【岁支……】 繁琐的东西太多,朱由检略过了许多,只看了一下人口数量和田亩数量,以及收入和支出,最后将目光放到了结余上。 【是岁结余一千九百九十一万六千四百三十七两。】 大灾之年,大明朝不仅没有被拖垮,反而实现了全年净收入近两千万两的“壮举”。 只是,这样的壮举是出自什么人身上,朱由检比谁都清楚。 “常平仓的粮都卖的如何了……” 朱由检看着总册纸面上的“结余”二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卖的差不多了,江南还剩三千万石,北方还有九千万石。”
“皇店那边还积欠着六千万两的购粮银,恐怕需要把这批粮食都慢慢卖了,然后给农户发银子。”
王承恩毕恭毕敬的回应着朱由检,朱由检听完有些默然。 平抑粮价本该是朝廷该做的事情,但眼下朝廷却用平抑粮价来赚了银子。 尽管朱由检清楚,赚来的银子会以以工代赈的方式还给百姓,但一想到灾害下百姓们还得自己掏钱买粮食吃,他就不免有些唏嘘。 简单的资源调配,大明就收获了这么多税收,这其中火车和轮船出了多少力,朱由检比谁都清楚。 今年还不是大灾最厉害的时候,因此在见识到了火车和轮船的运输力后,朱由检也对王承恩说道: “让工部加紧铁路的建设,各地船厂也加快速度建造轮船,煤场的采煤速度也得跟上。”
“是……”王承恩作揖应下,朱由检也看向了其它的奏疏。 截止天启十六年九月末,大明的人口是接近一亿六千八百万人,田地数量是接近九亿三千四百万,人均耕地五亩半。 从天启元年的“人均”十四亩到现在的人均五亩半,这不是国力的下降,而是大量隐户被清查出来后,大明的一个“较为真实”数据。 朱由检很清楚,大明真正的人口数目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拿眼下的这一亿六千八百万人口来说,有近两千五百万人是曾经的“外国人”,属于大明的人口只有一亿四千三百万人。 这么一看,似乎和朱由检估计的一亿五千万人口很接近了,但问题人口是会增长的。 如果说天启四年以前,边塞还面临着北虏和建虏的威胁,那从天启六年开始,大明基本都保持着向外开拓,挤压的战争手段,大明境内人口根本没有遭遇战乱。 原本应该饿死几千万人,瘟疫屠杀几千万人的局面也没有出现,因此大明的人口实际一直在增长。 十年的时间能增长多少人口不用多说,对于眼下大明的人口,朱由检保守估计是在两亿左右。 如果按照这个人口数量来推断,那大明的人均耕地面积只有四亩六分不到。 当然,这是纸面数据,真实情况是今年遭灾绝收或减产的田地数量在两亿三千多万亩,其中经济作物还占据了一亿三千多万亩,大明百姓的人均粮食只达到了五百斤左右。 看似达到了后世七十年代末的人均拥有粮,但如果对比疆域就会令人汗颜。 大明几乎占据了亚洲最好的大部分地方,甚至包括了澳洲。 然而在大旱下,百姓却依旧只能勉强吃饱,甚至一旦灾情扩大,大明百姓就要面临喝稀粥的局面。 但同样,只要熬过旱情,以眼下的田地产出,九亿多亩耕地全部复产来养大明这两亿人口,那百姓天天吃肉就真的不是问题了。 朱由检没记错的话,他穿越前,后世才勉强达到了人均八百斤原粮,而九亿多亩耕地复产后所能达到的,是人均九百二十斤原粮。 “还有七年……” 想到距离旱情结束的时间只剩下了七年,朱由检仿佛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看了看关于关外单于、漠东、北山、东海四省和麓川、交趾、旧港、南州南方四省的耕地和人口情况,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只要拖拉机的投入不中断,关外四省自给自足应该就在三年左右。”
“届时,第三批工业区也全部投产,第四批工业区看样子也需要在明年就开始准备了。”
想象着大明正在一步步的迈向工业化,朱由检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 大明的科技水平可能不如第二次工业革命,甚至只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的水平,但论起规模,大明的规模远超十九世纪中期各国的工业规模。 这样的宏伟蓝图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实现,很难让人不自豪。 朱由检的心情难得高兴了许多,他也不由对王承恩吩咐道: “今岁的常平仓粮还需要加购,在原本各省的粮食缺口上,再加购一亿两千万石,尽数送往江南常平仓。”
“奴婢领命……”在常平仓粮上,王承恩已经不对自家殿下询问缘由了。 就今年自家殿下的安排来看,在北方和江南屯粮简直是神来之笔。 一想到自己殿下知道“小冰河”还能观测星象,王承恩已经把朱由检当成了能掐会算的神人。 不仅仅是他,许多大臣都觉得朱由检或许有小说话本之中能掐会算的本事,不然他为什么每次都能那么清楚的知道哪里会遭灾,并且能提前预防? 只是可惜,他们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这些消息是花了多少人命才被朱由检所获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