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湛屋中出来,扶萱直接去了医员处,询问了父亲的当下情况。 听得虽未有生命之忧,却还需不少时日将养后,扶萱急急回了自个的院子,嘱咐玲珑继续照料,便离了明月山庄。 有些事情,旁人可以不急,她扶家人不能不急。 她英勇神武的伯父受小人毒害,死在肝肠寸断的痛苦中;她温雅从容的父亲如今卧床不起;还有那风流潇洒的潇哥哥,因毒入体,瘦成了皮包骨。 ——这些,岂能忽视?岂敢忘却? 谁知晓,下一个被害的,又是她扶家谁人? 骏马风驰电掣般奔驰,耳边风声呼呼不绝,扶萱并未干透的发梢随风扬起,红色披风猎猎作响。 她像一个驰骋疆场的孤勇将士,在这场为了扶家战斗的无声战役中,一往无前,目光坚毅,神色决然。 ** 药女端着一碗绿色的膏药上前,红着脸请示谢湛道:“少东家,奴现下给您涂抹伤口。”
背部盖着中衣的谢湛睁眼,凉凉地看了眼垂首的下人,“作何?将涂一刻钟而已,为何要换?”
他声音太冷,像冬夜叶尖上的霜雪,甫一接触,便冻人发寒。 药女端碗的手一抖,回话道:“非、非是背部,是脚部。方才您昏迷时,少夫人吩咐过,制些缓解疼痛的药。”
谢湛鸦色眼睫一颤,她还记挂着他的脚伤。今日溪边,她小心翼翼替他拔刺的模样闪至眼前,谢湛紧了紧手指。 他问:“人呢?”
这般不点名道姓地问,谁能猜出是哪个“人”? 药女不明所以,疑惑道:“少东家,您问谁人?”
谢湛舔了舔牙,挤了出口:“少夫人。”
这倒好,还没成婚,没给这些人讲明莫乱称呼,有损她清誉,反倒从他口里实实在在地肯定了这三个字。 听得谢湛说话,药女恍然大悟,诚实回道:“先前少夫人是说送来即可,她自会给您涂的,可奴取来药后,没找见她。那位玲珑姐姐吩咐说,让奴自个来给您涂。”
没找见? 谢湛心中一慌,心腔内突突直跳。 预感不祥,极为不祥。 “退下。”
他冷声道,又朝门口唤了声:“石清。”
石清闻声进了门,待药女一离开,他即刻开口回禀道:“公子,派出的人马已经全数出发了。”
谢湛对石清的安排沉默不语,片刻后,开口问:“她呢?”
不知二人之间发生过何事,听得问话,石清忍不住瞠目,而后回道:“少夫人找奴要了马,下山了,您不是让她出去么?”
谢湛额侧的筋节隐隐跳动。 让她出这屋而已,何时让她出明月山庄了? 委实狡猾,且还不信他。 不说也能猜到她这是去找谁帮忙去了。 谢湛撑起身,雪白中衣滑落,露出身前结实却不至壮硕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 知他的目的,可眼见着他背部伤口上的纱布随他动作在动,下一刻便会免不了裂开,石清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阻止道:“公子,您这身子就是出了这山庄,也撑不了多久。少夫人既是骑马出去,便总会骑马而归的。奴派了人暗中护着,您用不着亲自去找她。”
谢湛下地的动作停住。 非是被石清说服,而是他着实未有力气再站起身。那峃毒虽是能解,但解毒过程漫长,不是一两日便能康复的。 谢湛自嘲一笑,莫说当下自个阻止不了,恐怕他就是追去端王府,也只会吃个闭门羹。 她定是给她那端王哥哥急急忙忙地讲着今日的新发现,而那人,定会百般安抚满眼期待的她:萱萱妹妹莫急,我这就派人去查。 当真是“兄妹”情深。 谢湛心里郁积十足。 “你学学人家端王哥哥,对她是笑脸相迎,有求必应。”
“扶女郎喜欢温柔的郎君。”
“你这般脾气,可怎能得人喜欢?”
——周阅的话突地再现耳际,如此一来,他那股闷气仿若骤然猛烈了好些。 石清见他停了动作,正要伸手扶他安置,却见谢湛双眼一闭,身子微晃,而后,“咚”一声直直倒在了床上。 这…… 因少东家这突如其来的抱恙,明月山庄再次紧张成一团。 ** 如谢湛所料,扶萱是直接去了端王府。 然而,因扶潇病倒后,那他中兵郎的位置迟迟空缺,近日便被穆安帝新做了安排,交给了同样军营出身的陈恬兼任。 现下,陈恬掌京畿内军队,常于营中执守,回府时日便少了许多。 扶萱找上了门,却也吃了个不算闭门羹的闭门羹。 老王妃知她到来,热情不已地派下人速速请她,却被告知,她知晓端王不在,已骑马离去了。老王妃连连叹了好几声气,又好生数落了一番门房没有眼色、不懂变通才罢了休。 扶萱满脸失望,立在马上,恹恹地在建康城街头漫无目的地晃。 她不是没想过回扶府寻几位兄长,可那“禁地”一看便不简单。 正如她先前朝谢湛所言,家中几位身手了得的人,不是病了就是离了建康城,旁的几位身手一般的,她又怎能让他们去与死士相拼? 扶家不比世家望族和王公贵族,家家养有数量可观的优秀侍卫可供差遣,而派给“南郡公”的那些人也随伯父去世和父亲入狱,按律,被朝廷收了回去。 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秋夜寒凉,大雨后晴霁的天空上布满了星光,扶萱抬头望着没有月色的夜空,眼中是深重的迷茫。 敌在暗,他们在明;敌太强,他们势单力薄。 当真,撬不动这大梁病态的现状,任人宰割么? 宵禁的暮鼓敲响,扶萱准备先回府与扶潇商量。然而,她的马刚往扶府动起来,石清就匆匆前来找上了她。 “少夫人,还请您随我回明月山庄。”
石清请求道。 扶萱眼中立起慌乱,“怎的了?我阿父有什么事么?”
石清面皮一僵,明月山庄又不止扶尚书一个病人。 他如实道:“并非是令尊,是我家公子。他晕倒了,情况有些严重。”
扶萱皱眉,“医员不是说那峃毒无甚大碍,服药后修养几日便可好么?”
石清回道:“知你负气出走,他郁气难纾,肝气郁结,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