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府。 人定时分,檐角上的灯笼在秋风中飘飘荡荡。 清溪园的石榴树上,果子挂地满满当当,灯光印照,打眼望去,像是一个个绝美的红珊瑚。 顾不得耳朵上的红玛瑙耳珰何时被他扯下,扶萱脚步匆忙地回到这里,待吃了些迟来的夕食后,这才起身去了净房。 玲珑将澡豆放在旁侧,开口道:“女郎,奴给您更衣。”
扶萱耳尖一红,挥手拒绝,“今日不用了,我自个来。”
天知道,方才回府见着扶炫,他“哎”了一大声,扯着嗓子问她脖子怎红了一块时,她有多紧张。若非扶昀抱怨她定是忍不住碰了王家那个稀有的波斯猫,她都不知该如何圆下这个谎。 玲珑退下后,她褪下了月白绣红叶的襦裙。 不得不承认,扶萱这一身纤娜有度的身形,堪堪称得上完美,冰玉之肌,纤腰玉腿,弧度极为优美。 可在褪下小衣,看向胸前的瞬间,扶萱本还镇静的面色再也稳不住,不由屏住了一口气。 红了…… 还有隐隐约约的指印…… 隔着不薄的秋装尚能伤至此,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想及此,扶萱伸脚往虚空一踢,恨不得回到马车中的时候,再猛然朝他多踹个几次。 怒意渐消后,扶萱缓缓跨入了浴桶,舀起一瓢水至上浇下,脑中不由回想起方才的画面,她摸了摸自个的脖子。 她刚才偷偷照过镜子,从左到右,连锁骨处都有红印。 彼时她只觉得酥酥麻麻,头脑昏昏沉沉,此时再一回忆,便真能使她蜷缩起十根脚趾。 她没有过这般经历,从话本子里看过的,毕竟只是轻描淡写。但不说她也知晓,二人这般,是比亲吻更亲密。 扶萱整个人缩进水中,虽是羞了些,却也并不讨厌与他如此。 ** 九月下旬,西风兴起,冷露华凝。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在建康城中突然流传出两大消息—— 一则,豫州戈阳郡的雾山,养了一只数万人的部曲,此部曲乃是王家所有。而其养部曲之财,皆是来自大周之物。而大周之物的来源,又是北境两个郡几十个村的村民,用性命种植出的“钩吻”毒草,交换得来的。 二则,今年六月南郡公在豫州病逝实则另有内幕,原是戈阳郡郡守因报私仇,联合了西阳郡的某位余家人,共同朝其下了毒。 因消息讲地有鼻子有眼,流传的广度和速度一日胜过一日。不出三日,说是这建康城内人人皆知亦不为过。 并且,不止是人人皆知,还是人人愤怒。 此事一出,群情激昂,平素再是风雨不惊的王、余两个世家,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 而那从余家嫁入王家的王夫人,更是心慌意乱。因这份慌乱,就是做了新儿媳的亲侄女上前奉茶,她都给不出好脸色。 连续几回遭了无端斥责,张瑶本就清妩的面容愈发柔弱,更惹人怜了些。 这日傍晚,下值回府的王子槿一回梓桐苑,便见新婚妻子呆坐窗边美人榻上,云鬓松挽,面有愁容。 王子槿连忙上前,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问:“夫人,这是作何?一个人在这听秋蝉么?”
这个时节哪还有秋蝉?知晓王子槿在哄她笑,张瑶愁容褪去了些,开口温柔道:“夫君辛劳一日,还是先更衣罢。”
见她并不正面回答,王子槿猜到了几分,收了唇边淡笑,抚上张瑶的脸颊,认真问:“可是母亲又斥责了你?”
张瑶一言未语,可那眸中却是不争气地即刻蓄满了泪水。 这般神色一出,王子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他那母亲又拿那“新人不祥,会给府中带来厄运”的荒谬言论在朝人给脸色了。 这事说来也是蹊跷,王余两家的传言传地沸沸扬扬,王夫人因心神不宁去了趟道观求仙人指点迷津,却被告知王家的气运有损,乃是因“新人不祥”。 近三个月,这王家又没新出生的孩童,也没别的嫁娶,唯一的,便是这王六郎刚娶进门的张瑶。 如此,“不祥”的头衔一加上,可想而知,张瑶在王家,还能过得上哪般“好日子”。 见她泪水涟涟,王子槿一颗心真真沉至谷底。 梦想多年,经千求万求才娶得的娇妻,没成想,进门后竟是这般受尽委屈。 他伸手替她拭掉一颗颗泪珠子,安抚道:“莫哭了,哭肿了眼,你可是会难受的。母亲的心结在那传言,稍后我便去寻父亲问清楚情况,流言蜚语,早晚会过去的。”
嘴上虽是说流言蜚语,实则,从知晓父亲手中的黔宝印泥牵扯之事非同寻常起,王子槿对这王家的命运便堪忧不已。 张瑶本是柔软性子,被王子槿一哄,不一会便收了脾气,如常替她的夫君更衣,而后净手用起膳食来。 饭后,王子槿去了王成弘书房。 ** 王成弘乃是王家家主,大梁一品太宰,被封陵郡公。是这大梁数一数二世家门楣的主心骨,为人严肃,行事果敢,极有威严。 王子槿深夜而至,将将到达书房外院,守门的侍卫便朝他行礼,而后恭敬中带着打量地道:“六公子前来,可是有事?”
王子槿亦是认真回道:“是有要是与父亲相商,烦请通传一声。”
是的,即使是见自己的父亲,在这王家,子女们亦是需要提前请求的。这王家家大业大,子女众多,家主无有太多时间见些并不重要的人。 王子槿素来不参与要事,进他父亲书房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 可今日许是运气极佳,侍卫通传之后,未将他挥退,而是抬手引他入了内。 王成弘的书房气派又不失华丽,书架上藏书不俗,珍稀藏品亦是抬眼即见。 王成弘坐在书房正中间的大书桌后,觑了一眼上前的六子,身子靠在椅背上,严肃开口:“前来寻我,是何要事?”
王子槿行礼,而后开门见山道:“儿有事不明,想要父亲给个准话。”
王成弘扯了扯唇角,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闻了闻,“你问。”
王子槿问:“雾山部曲、扶家死伤之事,是否父亲所为?”
话甫一落地,王成弘的脸色变地难言,他“砰”一声将手中茶杯置于书案,“不该你问的,莫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