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湖上,船只往来不绝,一轮雨后的红日初升,光芒照射在夕照湖不远的鹤园琉璃瓦上,檐角一只喜鹊飞起,登上棠梨苑中那株被风吹雨打过的海棠,唤醒了整个院子里的生机。 谢湛穿戴整齐,于出发之前折身,进了内室。 他掀起帐幔,侧坐于床沿,墨眸幽深,目光落在被他整整欺负了三回的女郎面上。 因阖住妩媚双目,此时此刻,她倒是显出许多乖巧娴静来,与睁开时,勾魂摄魄地看着人截然不同。 实则,她这般模样,只要站在那里,都不用使任何媚俗招数,水波流转地看一眼,便能引起男郎的邪念。 更何况,还有这般摧人肝肠的身子。 何为“欲罢不能”,他是当真体会到了。 谢湛揉了揉眉心,于心中喟叹一声。 须臾后,他起身去妆奁取药,返回后掀被给她用上。 凉意传来,扶萱感官渐醒,人在迷糊中动了动眼睫。 涂毕,谢湛替她揉了揉透着暗红的膝盖,再看了看她的脸,旋即俯身而下,鼻尖朝那小嘴凑过去。 唇被人堵住,对方舌尖探着,只知熟悉的动静再来,扶萱闭着眼,抬起酸疼的手臂,“啪”一下,便往对方方向招呼过去。 “别来了……” 嗓音娇娇软软,甜甜糯糯,尤带着些许因疲惫而来的沙哑。 仿若提醒着人昨日光景——任她枝娇叶嫩,任她千娇百媚,任她梨花带雨,怎奈眼前郎君心似铁,万般磋磨,也未将她饶过,哄着骗着,身行力践地告诉她,什么才叫“欺负”。 刚啄了两口而已,后脑勺便被人猛然一击,力气不大,却来地突然,足以使人一时发懵。 怔忪片刻,又听得娇叱后,谢湛哑然失笑,离了她的唇。 这气性还当真是大。 “我走了。”
他朝扶萱耳窝道。 扶萱当没听见,眼也未睁,翻了个身,朝里侧继续睡了过去。 谢湛再次失笑。 默了几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这才起身出了门。 上马车前,谢湛瞥了“鹤园”二字一眼,沉声吩咐石清:“多派些人护着。”
** 午后,扶萱不放心张瑶,去了王家。 甫一走近梓桐苑院门,扶萱便见张瑶一袭浅绿披风,静静立在一棵叶落一半的梧桐树前。 因她面色苍白、神色哀伤,使人看着,便心生“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这种凄凉伤感来。 扶萱心中一哽,快步过去,唤着“瑶瑶”,便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萱萱,你来了。”
张瑶挤了个笑意。 见她如此强颜欢笑,扶萱再张不了口,只抿了抿唇憋住泪意,“嗯”了声。 张瑶自顾自轻声道:“这棵梧桐还是五年前我看着种的,那时他见我院门有棵这种树,硬是拉我去苗圃挑了一棵,回来还央着我看他亲自种下。说是‘桐乃佳木,凤凰栖之’,待他及冠,定要将凤凰迎过来。呵,种下时才这么点高,一晃都这般茂盛了。”
张瑶抬起胳膊,比划了个一人高的高度。 这种话听到耳中,再见她哀伤地比划着,扶萱听着看着,只觉愈加如鲠在喉。 不得不承认,王子槿历来便对张瑶情深意重。哪怕在众人面前,本也不算大胆的他,却是时时很有勇气地缠张瑶的。张瑶也是个爱使小性子的人,一会便恼了气了,王子槿就巴巴赶上去,又是哄又是求。她作为外人看地分明,好友是被人捧在手心里。 可现下,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王子槿给张瑶的伤害亦是实打实的。 扶萱本也不是喜容忍谁的性子,恨不得将毁人姻缘的罪魁祸首痛打一顿。 想及此,便直接问张瑶:“下药的‘凶手’是谁?”
张瑶一窒。 而后苦涩一笑,并未回答扶萱,只道:“你陪我出门一趟罢。”
** 今年年岁平和,无灾无难,大梁全境皆是丰收。 民丰,则富裕和乐。 因而,建康城的街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扶萱与张瑶来了东市,见到此番车马骈阗的场景,心知走路更快,便命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口,二人步行前去。 片刻后,二人到了一家药肆。 大梁国稍大的药肆皆是医药合一,即又有大夫当值,又可以兼抓药材。 扶萱跟着张瑶走进门,心中隐有担忧,王家那种大户之家是常有府医当值的,根本无需张瑶亲自出门,但张瑶只说过会便知道了,她也不便急着追问。 走至药柜边,张瑶柔声问抓药的药童:“请问,此处可有大夫当值?”
药童看了一眼来人,将称好的药倒入纸上,忙碌地边裹着药包,边回道:“有的,您从这处上去二楼即可。”
张瑶道了谢,二人按指引走去。 人的缘份最是奇特,二人将一走到楼梯口,便见由上往下走来了一个藕色衣裳的女郎。 “六堂嫂,当真是巧,在这处也能遇到你。还有扶女郎,许久不见。”
王艾大大方方地朝二人招呼道。 几人虽是无甚交情,但面上自然也得顾着颜面,二人便也礼貌地回了王艾招呼。 本以为就这般结束,哪知走到二人跟前,王艾停下脚步,又噙笑补充道:“你们这是谁人病了?是六堂嫂?脸色不大好啊。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此话一出,扶萱心中霎时“咯噔”了一声。 王艾一向与余渺渺交好,嫁给余浩又成了余渺渺的三嫂,很大可能,她已知晓王子槿和余渺渺的事。 既知晓还来讽刺人,这般歹毒心肠,倒是一点没变。 扶萱冷下脸,高声问王艾:“余三夫人,你这是也病了?又中毒了么?不会还是莨菪子罢?”
这是在讽刺王艾,当初在谢府,她轻易就被人用莨菪子吓唬住之事。 王艾脸色骤变。 心知口舌之争上她不是这扶女郎的对手,她鼻中哼了一声,愤愤地离去。 扶萱从王艾身上收回目光,正要安慰张瑶两句,便听张瑶催促道:“走罢。”
她仿若无事发生过一般,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扶萱蹙眉,狐疑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须臾后,张瑶落座在诊桌前。 李大夫把完脉,收回手,说道:“夫人这是有了身孕了。”
虽是有猜测,可真听得“有身孕”,张瑶立马就慌了,苍白小脸更白了些。 见状,李大夫皱起眉头,问:“这是,不想要?怎一个二个皆是这样……” 这种事李大夫见多了。 这种大家大院的夫人不在府中召府医看病,而是悄悄出门找上他们。若是有孕,大部分时候都是私下处理掉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怀的,就不是正规血统。 要不要的,张瑶现下哪能决定?本该是满心欢喜的,又恰恰在这个当口知晓。 真真造化弄人。 她抿着嘴,并不说话。 李大夫叹息一声,“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一安,一去。决定好后,再去捡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