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微山围场外围,众世家的贵女郎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赏景闲谈,赋诗品茗,扑兔捕鱼,不亦乐乎。 溪边凉亭内,以王家七女郎为中心,凑了一群女眷。 王谢两家和平退亲的事建康城可谓人尽皆知,毕竟王芷怡和谢湛两人,即使未凑一对,这分开看来,两人皆是世家联姻争相追逐的优选。但毕竟是谢家主动退的亲,哪怕是谢夫人亲自上门给了一份体面,但这样的一份所谓体面,其实也掩盖不了王家女郎被谢家郎君嫌弃的事实。 但人之间的交往么,最是看中颜面。 背地里,人们无论对此事咀嚼地如何津津有味,这当面时,若是提及了此事,总归会做出恰到好处的恭维之态。 这不,在王艾极有深意地调侃王芷怡“堂姐,余家五郎定会替你猎回最稀罕的猎物”时,一旁的周家女郎周嫣恰如其分地捂起嘴,状作打趣地笑了笑,道:“这建康城谁不知道,自打七女郎身无束缚后,王家门槛都要被媒婆们踏断了罢。岂止是余五郎,刘家的、张家的,还有我们家的,不都有人前去么。”
被人恭维的王芷怡姿态优雅地微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嫣。 便听周嫣继续感叹道:“有些人有眼无珠,有些人啊,是鱼目混珠。”
这两个“珠”一出,几位女郎都哧哧地笑了起来,是人都能猜到,前者在说谢湛眼瞎,后者是指扶萱身份低下。 “我倒是见到那位提着弓箭进了内围,这逞能的,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一位王家庶女讥讽道。 王艾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王芷怡,故意诅咒道:“那不是仗势着有位‘兄长’么,把这般危险重重的事当作儿戏,可别没猎出什么猎物,倒被猎物猎去了。”
这话便有些露骨的狠毒了。 王芷怡心中嗤笑一声,能活着出来便当真是本事,口中劝王艾:“堂妹莫要这般口无遮拦。”
** 山抹微云,流水绕村。 灿灿春阳照,菲菲红素轻。 此刻的曦乐园行宫内,宴席正盛,各处皆设了曲水流觞,不时传来絮絮交谈声。 “皇妹,先前我与你提过的事,你回去可与扶夫人商讨了?”
刘夫人嘉陵长公主满目期待,话问地急切,嘉阳长公主拿葡萄的手不由一顿,继而蹙眉叹了口气,“尚未。我那侄女不是失忆了留在谢家了么,这事得她点头。”
嘉陵长公主拧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还等什么?你就该早日将扶女郎的亲事定下!进我刘家门,我断然不亏待她。你可知,谢夫人前几日来刘府找驸马,在书房悄悄与他说,想沅儿同谢六郎结亲么?”
嘉阳长公主讶异道:“沅儿不是尚未及笄?”
二人口中的沅儿,乃是刘耽与嘉陵长公主的独女刘沅,年方二七。 嘉陵长公主有些忿忿:“这才是我不解之处,我问驸马谢家为何如此急,你猜他说了甚?”
“说了甚?”
“谢夫人同她兄长讲,她绝不允许谢六郎做那等‘婚宦失类’之事,怎么着也得让谢六郎娶门当户对的嫡妻。”
所谓“婚宦失类”,乃是指世家大族与寒门子弟通婚,此行为会引起同阶层人的耻笑、排斥、和非难。 这般话出口,嘉阳长公主立刻便猜出谢夫人口中所谓的寒门是谁。 扶萱进宫参宴那日,去了便迟迟未归,直到傍晚,全家没将她盼回,却是盼来了她皇兄身边的那位近侍。魏公公不仅道明了一切缘由,还带了她皇兄一句话“谢家六郎不会亏待扶女郎”,请她安心。 几番揣摩,加上与弟媳交谈,这才隐隐觉出萱萱与谢六郎之间的蹊跷。 虽不知这退了亲的两位年轻人究竟是何详情,但谢六郎日日派谢府二人来扶家回话,便也能说明她皇兄所言非虚,那位谢六郎对萱萱未有薄待,且是颇有些非同寻常。 怕是这等非同寻常又成了谢夫人的眼中钉,生怕她那儿子“鬼迷心窍”了罢。 去岁刘家芙蕖宴上,那谢夫人就当着众家主母的面驳了她扶家女的颜面,竟不知,这私底下,还将扶家贬地这般低呢! 嘉阳长公主气愤填膺,讥笑一声,“且不说扶家乃公爵之家,我小叔乃三品有重权将军,便是侄女的姿容气度也是不差谁人的。呵,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她家那六郎想娶,我扶家还不一定能应呢!”
要说这两位长公主为何不约而同对谢夫人那句话反应这般大,自然也是因皇族长期受制于这些世家望族了。 这天下穆安帝尚且不能全然管住,有一半在世家手中,就别说这两位公主在世家望族那处受的气了。 嘉陵长公主初嫁刘家时受尽婆母冷眼,嘉阳长公主的首位驸马家也未对她好到哪里去。本该是这大梁最尊贵的两位长公主,实际上的日子么,真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比谁都盼着穆安帝将皇权壮大,能治上一治这些世家夫人们的嚣张气势。 ** 对比起两位长公主的暗自委屈,行宫另一侧的氛围显然是轻松又愉悦。 像狩猎这种需要充斥热血和好胜心的事情,素来便是年轻人的最爱。那些浸淫官场数载的臣工们,生杀予夺皆在朝堂进行,自是毋需用这等方式体现自己的能力,他们同穆安帝一样,来这宇微山,不过是春游一场,顺带看看各家子弟在这场角逐中谁人技高一筹。 因而,在年轻人们进入猎场紧张比拼之时,这曦乐园内,几个世家的家主一辈们便卸下了平素官场上的紧张严肃,在曲水两旁饮酒作诗,高谈阔论,可谓惬意非常。 如往年那般,酒过三巡,王成逸从王家一堆人中站起身,脚步几分虚浮地往他的好友谢家家主谢渊处走来。 甫一落座,他便问道:“如安,你何时卸任啊?你应了我结伴同去北境游乐,我可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看着这位醉眼朦胧、喜好游山玩水的好友,谢渊温和一笑,“快了,也就是这几月的事。”
王成逸醉眸一亮,“当真?没唬我?”
谢渊摇了摇头,饮下一盏酒,“有何好唬?六郎已开始接手,待他大致熟练,我便可功成身退。”
王成逸哈哈大笑两声,立时喜从心来,从竹席侧方随时备着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 甫一见大梁书法名家王成逸提笔,周围人士纷纷起身,上前来观看。 只见王成逸挥笔写了“后生可畏”四个大字。此四个字,却用了四个不同字体写出。“后”是草书,笔墨流畅优雅,宛若游龙。“生”是行书,雍容古雅、圆浑妍媚。“可”“畏”也都是不同字体,仔细一瞧,每个字都有不同的韵味。(1) 众人连连惊叹,王成逸的字果如其人,带有道家离尘脱俗之心、超然世外之念、飘逸欲仙之意。 王成逸挥就后,朝谢渊道:“赠给贤侄。”
谢渊颔首,命随侍接过,正要开口与好友道谢,却在此时,不知何处有“轰隆隆”的巨响传来,随声音大噪,众人突觉一阵地动山摇。 曲水荡出,杯盏倾倒,不远处,似还有重物从高处砸落而下的闷响…… 一时之间,尖叫声、惊呼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钦天司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立时脸吓地煞白—— 这乃是地动啊! 怎就偏发生在这个时候! 地动常伴着山摧,宇微山又山高路险,这进入山中狩猎之人,全数皆是身份尊显的男郎女郎啊,甚至、甚至还有太子与几位皇子!若是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 正如钦天司那些人预料的一般无二,地动常伴山摧。 然,连扶萱也未曾料到,真正将她送入险境的,非是地动,非是山摧,而是她新得的“月兔”爱马,以及,不明身份的一群杀手。 不过,也不得不说,这世上万物,似乎冥冥之中皆已注定。 地动发生之时,她正壮志凌云地追她的小狐狸,突然而来的“轰隆隆”的震耳欲聋声响,使她座下的月兔受惊,带着她拔腿狂奔。 这是扶萱第二次遭遇马匹受惊,这一回却是救了她一命。 她的月兔将将惊地奔起,她便听到耳边有箭矢“咻”“咻”“咻”飞过的破风声。 前几日她日日练箭,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惊慌之中,她脑中突觉异常——若是一声破风声响还能被理解为是狩猎者误射,可明显这声音是连续不断,不像谁在误射她。 扶萱转头看向后方,霎时瞪大眸子。 竟有一队举着弓对着她的黑衣蒙面之人! 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马儿受了惊吓逃窜,这才使得那些射来的箭偏离了目标,使她免于被人所害。 谢湛控马驰来之时,便见有些黑衣人被山上突来的滚石砸中,有些人的马匹受惊,马上之人正竭力拽着缰绳。 几乎是立刻,他便明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谢湛以最快的速度取箭、搭箭、挽弓,只听几只箭矢破风声,几位黑衣人应声而倒。 “萱萱!抱紧!”
解决完黑衣人,谢湛在扶萱身后边追逐边疾呼道。 扶萱是牢牢地抱着马脖子,可惜,她这新得不足三日的马,显然与她缺乏默契。 按理说,马儿奔腾时也会寻好路走一走,可她的这匹勉强称为爱马的马,却慌不择路,毫不犹豫地带她奔入了一片荆棘丛。 若是奔过荆棘再至平路也就罢了,它却是在进入荆棘后“嫌弃”上了主子,左右旋转,又不住跳跃,甩地本就惊慌失色的扶萱头晕目眩,浑身失力。 最终,在谢湛即将追上之时,扶萱却是再也抱不住,被月兔甩了下去。 “啊——” 随着一声尖锐里带着闷痛的惨叫响起,扶萱的背和臀直直落在了荆棘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