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到了腊月中旬。 陈恬彼时是因撞到了头颅造成昏迷,好在经过太医连日施救,淤血消退,人已转醒,并无大碍,只有腿伤需得养些时日。 老端王妃醒来后,扶萱接着照看了数日,这才从端王府离开,打算趁元辰节最长的闭市尚未开始之前,上街去给谢湛挑个元辰礼物。想及今年他的生辰礼也因余家一事被生生漏掉了,这回扶萱还打算,挑出两份来,一并给他送去。 陈恬本也是因周曦受伤,周曦自然是有空便上门看望陈恬。 这日是朝臣休沐,周曦看望完陈恬后,恰巧遇扶萱来朝陈恬辞行,二人便一同离了端王府。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二人并肩甫一迈出端王府的大门,便见门外立着一位“雪人”。 冰天雪地之中,郎君白衣肃肃而立,褒袖随风扬起,雪落半发,眉眼凝霜。 扶萱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异常。 这么冷的天,他竟是没穿大氅! 突见自己的上峰现身,周曦第一反应便是大理寺有急事召他,他正要往前去问,倏尔,身旁一股香风飘过,随他一并出来的女郎离了身旁,迈着大步急急上前,朝谢寺卿走了过去。 周曦怔在原地。 扶萱连停顿都不曾有,径直朝谢湛疾行过去,急急问道:“你穿这样来作什么?”
她的本意是说他穿的少,可听到谢湛耳朵里,却是变了味道。 此刻,他脑中,全是她方才与周曦说说笑笑出来的模样,扶萱问她来此处做什么,在他听来,便是撞破了“秘密”后的恼羞成怒。 谢湛猩红双目半眯,盯视扶萱静默不动。 他这副模样看地扶萱心惊,扶萱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长珩?”
谢湛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他静看她半晌,眸中一片幽黑。 突然,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是为了谁,才拒绝我的求娶?是他,还是里面那位?亦或是,张家那位?”
他? 扶萱回头一看。 原是在说周曦。 这与周曦有何关系?怎么就扯到陈恬,还有……张家的那位?是谁? 扶萱蹙起眉,朝谢湛道:“长珩,你喝多了,先回去罢。”
方才,甫一靠近他,她便闻出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扶萱心下又闪过惊诧,谢长珩不像大白日会喝醉的人,遂再温言细语地问:“你为何喝这么多酒?”
谢湛眯眸咬牙片刻,冰凉的手搭在扶萱肩上,突地使力晃了晃,同时冷声问:“你嫁我不嫁?”
许是因醉酒,那摇晃扶萱的力道失了轻重。 扶萱冷不丁被他一捉,吃痛后惨兮兮地“嘶——”了声,弯腰捂住了胳膊。 谢湛连忙松开手指,正要开口,身前突地窜来周曦和一句并不友善的问话:“扶萱你没事罢?谢寺卿,这是作甚?”
原是周曦看扶萱回头看他,再转脸回去便被谢湛用力一晃,而后又吃痛弯腰,觉得谢湛对扶萱如此粗暴,乃与自己相关,便立时跑了上前。 他太急,直接喊了扶萱的闺名,惹地谢湛眉眼愈戾。 扶萱自然也听出不妥,她可不想这时周曦搅和进来,否则于公于私怕是都难以收场,便即刻朝周曦道:“周公子你先回去罢,我与谢公子还有些话要讲。”
她满脸透着不容人拒绝的神色,周曦虽是对当下情况心有狐疑,仍是礼貌地朝满脸不悦的上峰施了个礼退下了。 周曦走后,扶萱扯住谢湛的袖子,将他朝马车处拉,“我们进马车里再讲。”
谢湛定在原处,刷地将袖子扯出,冷声问:“谁是谢公子?”
扶萱一怔,知他是因不喜欢自己如此称呼他,便思忖着解释道:“周诗图是你下属,我总归不能在他面前损你的威严罢,而且,……” “住口!”
谢湛突地大声打断她,“不许唤他的字!”
扶萱动作一滞,愣愣地看着谢湛。 她何时唤周曦的字了? 她看着双眼猩红却清清明明的谢湛,一时看不出他到底是否醉了酒,便下意识瞄往他马车那,想从石清那处寻答案。 头刚刚偏了寸许,视线尚未定下,便被谢湛再一次捉住双肩,往反方向掰了一下,呵斥道:“看我!不许看旁人!”
接二连三被冷声呵斥,他又再一次抓她还疼痛中的肩头,扶萱也没了与他相处的心情,她就知道,他的气没散,此时只会给她冷脸。 想着是自己拒绝他在先,扶萱忍了忍低落下去的心潮,压住与他争执的冲动,这才启唇轻声道:“我现在还需上街一趟,你先回,我们改日再聚。”
她说着话,人往身后退了半步,趁谢湛未抓牢时,脱离了他手中桎梏。 双手一空,谢湛原地定了片刻。 而后大迈一步上前,扯过远离他走了两步的扶萱的胳膊,“扶萱!”
扶萱被突然一扯,踉跄了一步,还未及回神,便被谢湛制住双肩,被迫看向他,对上他的脸。 “你嫁不嫁?”
扶萱素来不受痛,稍微使点力气,她就痛地脸色变白,被谢湛再一摇晃,她难免再次吃痛,轻呼了一声,道:“长珩,你先冷静些!”
“我没得冷静!”
谢湛道,“你现在告诉我,嫁还是不嫁!”
未等扶萱回答,他便突然变了神色。 只见风雪肆虐中,郎君眼中如鬼魅厉火燃烧,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你若不嫁我,便看看,这建康城还敢有谁,来同我争上一争!”
“?”
扶萱面色僵硬住。 他全然没了那股骄矜从容的气度,泛红的眸中是数不尽的咄咄逼视,眸底怒气与戾气翻涌,因愤怒,甚而还有些面目可憎。 扶萱看地心惊,听地心惊,吓地心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甫一想到他现在是在威逼她,扶萱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心脏都似被冻住了一般。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长珩,你是要……逼我嫁你不成?”
谢湛毫不示弱:“那也好过眼睁睁地见你嫁给旁人罢!”
扶萱脸色微变。 谢湛对她突变的神色浑然未见,眼前闪过她在他身下承欢的场景,当即又烧红了眼,厉声厉色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嫁人,除非,我死!”
扶萱彻底僵住。 风雪愈发盛了些,耳边刮过寒浸浸的风,将扶萱头上的兜帽吹到了后脖颈后,雪粒打到她脸颊耳畔,融成水珠,滑落进她的脖子中。 她浑然未觉,任由狂风卷起寒雪,打在发上,耳上,脸上,眸光定定地对上谢湛的。 郎君唇线拉地笔直,下颚紧紧绷住,眼中怒极、痛极、恨极。 何至于此了。 她当真不懂。 半晌后,扶萱一字一句不容人拒绝地朝谢湛道:“你放开我。”
这一刻,谢湛好似突地意识到了什么,直戾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手中紧紧攥住的扶萱单薄的肩头上,又突地抬起,看向她满面雪融后打湿的痕迹。 再往上,对上她湿润又失望的双眸。 谢湛眼皮动了动,脑中短暂的凝滞之后,他心中狂乱地跳了起来,后背逐步发凉。 心下充斥起无边无际的恐慌与无措。 “萱萱,我……”谢湛开口,被扶萱打断:“我先回去了。”